砂时计在梦的角落无声漏泄。七天后,未那本《基础魔纹学》笔记的边边角角已经写满、画满:
-页边空白处,生长出一丛丛歪歪扭扭的小雏菊(但常从墓园采来,随意插在祭坛的空花瓶里)。
-书页夹层中,小心收集着四十根银色的长发(晨祷时从但的肩头、地板上、梳子上捡的,每一根都抚平,排列整齐)。
-真正的空白处,用从教会仓库“借”来的、经过稀释的隐形酸液,写着最新的王室巡逻表与祭坛守备轮换时间。
他留给但的告别礼物,是一罐从附近野蜂巢“交换”来的野蜂蜜,装在洗净的玻璃罐里。标签是他自己写的,古魔文歪斜得像醉汉的脚印,潦草地拼出“别死”这个词组。走出教堂那扇沉重的木门时,未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生死之誓。书页自动在他脑海中翻开,新增的、复杂到极致的圣痕能量分析图里,每一个关键节点,都与他用奶油在冰箱背面写过的坐标悄然重叠。
风掠过墓园,掀起他的衣角,灌进一股裹挟着灰烬气息的凉意。未没有回头。他知道(梦如此告诉他),但此刻正站在那扇彩窗前,月光浇在他银色的长发上,发丝一根根,清晰如囚笼的栅栏。
梦没有停歇,它深入更琐碎的日常,将未的挣扎碾磨成粉末,混进面包屑和茶渍里。他盘腿坐在地毯上,膝盖压着但的《圣痕观测日志》(一本他“偶然”发现的、但记录自身诅咒变化的笔记),试图用新学会的圆规,把但肩胛处一片蔓延的诅咒纹路等比例缩放绘制下来。线条蜿蜒,蕴含着某种残酷的美学。
“这是星轨图?”但端着红茶凑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他耳畔,银色的发梢扫过图纸边缘。
未迅速用自己手边微凉的茶杯压住草稿纸的边缘,遮住了那些绝不能被看到的标注。
“……作业。”他低声说。
被茶杯压住的部分,其实写着:
-纹路分叉点A=对应王室第三祭坛的方位角
-弧线曲率B≈但魔力反噬临界值(根据上周他打碎花瓶后脸色苍白的程度推算)
-银血在空气中暴露后的凝固时间C(数据来源:但今早不慎打翻银杯)
但突然伸手,抽走了那张图纸。动作快得让未来不及反应。铅笔尖在粗糙的桌布上划出一道尖锐的折线,声音刺耳——像极了他某次轮回中,用断剑斩断一名重甲骑士脊柱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劝逃的提案以各种形式提出,又都以各种形式破产。
“东郊农场缺个会计。”未推开厨房的窗,晾衣绳上挂着他手洗的、但的祭袍,袖口处他用柠檬汁小心处理过,褪去了一块可疑的暗红色污渍(但说是红酒,未不相信),“你会数麦粒就行。”
但把玩着教会强制发放的镀银胸针,那上面嵌着一小块会持续发送信号的魔晶石。
“他们按季度检查圣痕活性,超过三个月不更新定位数据……”他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未突然拽过他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在圣痕疤痕最中央的位置。这个动作,在梦的背景设定里,他练习过无数次:
1。第三次轮回(梦里虚构的):但死于圣痕莫名开裂,未测得直接按压疤痕的最大安全压力值为0。7公斤。
2。第十九次轮回(同样是梦的虚构):未故意用特定频率触发圣痕警报,测试王室骑士团的反应到达时间。
3。此刻,在梦里:他只用0。3公斤的力道,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教堂彩窗上那片最脆弱的、描绘着玻璃天使的碎片。
“我算过了。”未翻开一本自制的、封面写着“家用账本”的册子,内页蔬菜价格表的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公式和推演。他指着一行被反复涂改、几乎穿透纸背的数字,“两百公里是直线诅咒感应距离,如果先走一段地下暗河,利用水脉干扰,再折返绕行,利用南部丘陵的磁铁矿脉形成短暂屏蔽……”
但把账本合上时,动作依然很轻。但未的手背,青筋无法控制地爆起,那是长期处于战斗或逃亡应激状态下的身体记忆,哪怕在梦里也无法完全抹去——像是在黑市为了抢一块过期的压缩能量块,与饿疯了的流民扭打时,肌肉绷紧的模样。
劝逃无效,未开始执行另一套方案:饲养。他在但每日必喝的甘菊茶里,加入双倍分量的蜂蜜。金黄色的粘稠液体缓缓融入浅琥珀色的茶汤。
“糖分超标了。”但晃动着茶杯,银质的茶匙卡在杯沿一个不起眼的小缺口上——那是未某次测试投掷飞刀(用磨尖的餐叉)角度和力度时,不小心磕出来的痕迹。
未盯着但咽喉处吞咽的动作,不自觉地计算着肌肉收缩的频率,并试图在脑海里与圣痕魔力波动的微弱规律同步。
“甜食…缓解焦虑。”他给出一个干巴巴的理由。
真相藏在冰箱的冷冻夹层,被冰霜覆盖:一个贴着普通标签的蜂蜜罐,内壁用糖浆粘着一张微缩的王室核心区域巡逻表;他记录着但每日的糖分摄入量,试图找出其与魔力消耗、圣痕稳定程度之间的隐秘曲线;他甚至在一本顺手牵羊的《神职人员营养学指南》空白处,推导出能让人长期虚弱却不致命的慢性毒药最佳投毒比例,但最终,他用笔狠狠划掉了所有算式,力透纸背。
但午睡时,未在数他掉落在枕头上的银发。一根,两根……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柱里,它们闪着微弱的光。
“三十七根。”他低声自语,将收集到的发丝仔细地缠绕在一截裁衣用的粉笔上(粉笔的半径恰好适合绘制某种小范围屏蔽魔法阵)。这个数量,与上周记录的数据相比,减少了百分之十四。一个无意义的统计,却让他莫名安心了一瞬。
但闭着眼,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睡意的微哑:“你最近没去黑市。”
未手中的粉笔“啪”地一声,断成两截。他确实三天没去那个充斥着危险交易和污秽气味的角落了,不是因为安全,而是因为他发现但的亚麻枕套边缘磨出的线头,质地异常坚韧,尝试编织后,竟能承受约三公斤的拉力——恰好是圣痕监测魔晶石触发警报的临界重量。他在试验如何用这些线头编成一条足以吊起那块魔晶石、又不引发感应的微型绞索。
“教堂图书馆…有空调。”未把断掉的粉笔和缠着银发的半截一起,迅速塞进手边《圣经》厚重的扉页之间。那里还夹着一张他绘制的、以教堂为起点的复杂防追踪路线草图,用的也是隐形酸液。
但下班时,带回一小盆枝叶嫩绿的薄荷草,说是可以驱虫。未正坐在餐桌上,面前摊着几十枚不同年份的茉币,他正将它们排列成奇怪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