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集中意念,选择回到两周前,那时实验室正在自动更换通风系统的过滤器,有更多的维修通道对外开放。这是博士死后的第二周,整个实验室已经陷入半自动化运行状态。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多只能回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日子——博士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再往前,时间就像被锁死了一样,无法触及。
第七次轮回让他学会了新的技巧。
灭火泡沫涌入口鼻的滋味,像被灌进融化的塑料。未在浓烟中癫狂大笑,火苗本应是他最亲密的玩具,此刻却连一张实验台都烧不透。
化学药剂腐蚀眼球的剧痛中,他摸索着去抓那本猩红书册。书页沾满泡沫膨胀发皱,每撕下一页都像扯掉自己的皮肤。重新恢复意识后,他用了整整三分钟,才把卡在喉管的幻痛咳出来。
这次,他选择回到十天前,那时东翼的消防系统正在进行维护,或许有可乘之机。他记得要在储藏室找到那双绝缘靴子,上次就是脚部冻伤让他在雪地里只坚持了五分钟。时间的界限如此清晰——他永远无法回到博士还活着的时光,所有的轮回都被限制在那个血腥的夜晚之后。
第十九次轮回时,未已经开始习惯与疼痛共处。
冷藏柜的寒气钻进骨髓时,他想起某个冬夜偷溜出培养舱的往事。那时他还能用雷光暖手,现在只能呵出苍白雾气,在结霜的柜门画笑脸。
意识模糊前,他用冻僵的手指在那本猩红书册上抠划。冰晶混着血沫的痕迹,像极了童年病房窗上的涂鸦。重新恢复意识后,他发现自己下意识蜷在实验室角落,那位置恰好避开了监控探头的第五次扫描周期。
他回到了一个月前,屏幕上的体能测试结果显示他的肌肉量只有正常人的百分之六十。但至少,他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件博士的旧毛衣了。每次轮回开始时,他都会第一时间冲向博士的私人储物柜——那里有他急需的御寒衣物。博士死后,这些物品都保持着原样,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第三十三次轮回带来了新的发现。
电网陷阱触发时,未突然理解了实验室小白鼠的眼神。电流缠绕着猩红书册跃动,烫金的封面花纹烙进掌心。他数着自己肌肉痉挛的次数等待死亡,像在数母亲离开后的雨季天数。
这一次,他选择回到三周前,那时实验室的电力系统曾经出现过一次大规模故障。他记得要趁乱从物资仓库多拿几双厚袜子,上次逃亡时他的脚趾差点冻掉。时间的枷锁依然牢固,他试过无数次想要回到更早的时候,回到博士还在的时候,但每次都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他所能触及的最远点,就是博士尸体尚有余温的那一刻。
第四十七次轮回时,未对痛苦的感知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排水管道的铁锈割开动脉时,他竟觉得浪漫。血珠顺着污水蜿蜒成枝桠状,比他曾经召唤的雷纹更绮丽。猩红书册泡在血水里浮沉,书页肿胀的疼痛从指尖漫到心口。
这次重新恢复意识后,他学会用止血带扎紧大腿根,动作熟练得像给童年玩偶缝合伤口。他还记得要提前准备好博士那件防风外套,上次在雪原里,单薄的实验服根本抵挡不住严寒。
他回到了两个月前,那时暴雨导致排水系统水位上升,或许能提供新的路径。他的身体依然虚弱,但至少现在有了足够的保暖装备。这是他能回到的最早时间点,再往前就是禁忌的领域。有时他会在深夜思考,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如果博士还活着,他的逃亡是否会容易一些。但这个假设永远无法验证。
第五十九次轮回让他对那本猩红书册产生了新的认知。
当意识沉入黑暗前,他忽然伸手想替猩红书册挡下光束——这动作毫无意义,就像曾经妄图用雷球击碎培养舱的钢化玻璃。
他选择回到两个月零三周前,那时他刚发现自己的能力正在衰退,但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体温。现在,他只能依靠偷来的衣物在雪原上求生。时间的界限就在这里,这是他轮回的起点,也是博士生命终结的时刻。往后的三个月里,他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实验室,以及更冰冷的雪原。
每一次轮回,他都带着新获得的知识回到过去;每一次死亡,都让他的身体记住新的疼痛。而那本猩红书册默默地记录着一切,它的书页变得越来越厚,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痛苦与记忆。
当未第四十八次踹开逃生门冲进雪原时,那本猩红书册像片枯叶贴在他后背。曾经能踏雪无痕的闪电步,如今在积雪中拖出歪斜的沟壑。他裹着从博士房间偷来的厚重冬衣,脚上是特制的绝缘靴,但每走一步仍然感到呼吸困难。
他跪倒在冻湖边缘,徒手砸向冰面。裂纹在苍白的皮肤下蔓延时,湖底突然浮起博士苍老的倒影——那是他记忆中最后见到博士的样子。未尖叫着后仰,后脑勺撞上悬浮的猩红书册。钝痛与眩晕中,他看见血滴在书页上凝成:【体能测试:低于基准线72%】
雪粒扑进领口时,未把猩红书册按在狂跳的心口。实验室的警报声渐远,他数着心跳等待巡逻无人机——这次记得左数第七棵枯树后有掩体。他拉了拉博士那件厚实外套的领子,庆幸自己这次记得提前准备好所有御寒装备。
怀中的书突然发烫,烫伤的位置与某次电击死刑的创口完全重合。未把脸埋进雪堆吞下呜咽,融化的雪水混着血锈味,比他喝过所有营养剂都真实。
四十八次轮回。四十七次死亡。三个月的时间跨度。
他知道了每一条走廊的监控盲区,记住了每一个守卫的换班时间,摸清了每一道安全门的解锁密码。他知道哪个通风管道的螺丝容易松动,哪段电网会在雨天短路,哪个排水沟能通往外界。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拥有雷电之力的未。那些能力在一次次的死亡与重生中逐渐消散,就像被磨钝的刀刃。他的身体依然虚弱,走不了多远就会气喘吁吁,但他学会了如何在这具残破的身躯里寻找生存的可能。他获得了别的东西——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疼痛的熟悉,对死亡的无所畏惧。
当未再次恢复意识,他正站在实验室的主通道门前。这是他的第四十八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他不再需要思考,身体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侧身避开激光感应器,用从厨房偷来的磁卡刷开安全门,在巡逻机械转身的瞬间滚入阴影。他的动作依然带着病态的迟缓,但每一步都精准无误。
三小时后,他站在了雪原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实验室的灯光在身后渐远,像一颗黯淡的星辰。厚重的冬衣让他勉强抵御着严寒,但每吸一口气,肺部还是像被冰刺扎中般疼痛。
未低头看着手中的猩红书册,翻开书页。上面缓缓浮现出新的文字:
【轮回终结。自由之路开启。】
他轻抚着那些字迹,指腹传来熟悉的刺痛。这一次,疼痛不再是惩罚,而是自由的代价。
未将书紧紧抱在胸前,迈步走向雪原深处。虚弱的身体在积雪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像在为他的四十八次轮回作证。
疼痛会过去,伤口会愈合,但自由的味道,他将用余生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