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担忧、恐惧,以及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刺痛感,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但。未又一次选择独自面对危险,用他那种沉默而决绝的方式。
但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已经下午,山中夜晚来得早。未现在可能已经在危险的岩洞深处。
他无法等待三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但迅速行动起来。他换上了便于活动的深色便服,将必要的治疗药膏、简易的净化盐、几块高能量食物和一小瓶圣水塞进一个结实的布包。最后,他将未留下的石片坐标牢牢记住,将石片小心地收进贴身的衣袋。
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带人去找,那会暴露未的私自行动,可能引来更麻烦的审查。他只能自己去。
推开房门时,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但深吸一口气,走向教堂后方的山林。他必须找到未,在他被那“异常能量”吞噬,或者在那幽暗的岩洞中遭遇不测之前。
山路崎岖,天色越来越暗。但循着未留下的坐标指引,在逐渐浓重的暮色中,向着后山那片鲜有人至的、据说不太安稳的区域深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在他又一次将自己放逐到黑暗之中之前,找到他。
……
但在山林边缘停下脚步,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前方夜色中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圣痕骤然收紧的共鸣——不是疼痛,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腐朽甜意的牵引。未留下的坐标指向一处被枯藤半掩的岩缝,更深处隐约有暗蓝色的、非自然的光晕渗出。他攥紧了手中的布包带子,圣痕在皮肤下不安地鼓动,仿佛感知到了同源或相克的存在。
他最终没有立刻进入岩缝。多年的祭司训练和与未相处的经验告诉他,盲目闯入未知且与圣痕产生感应的区域,不仅救不了未,还可能成为累赘。他选择在岩缝斜上方一处背风、视野相对开阔的岩石后隐蔽起来,收敛气息,将感知最大限度地延伸。
时间在冰冷的山风中缓慢流逝。但盯着那幽暗的入口,脑中反复回响着未石片上的留言:“似与圣痕共鸣”。这共鸣是什么?是加剧痛苦的源头,还是……揭示其本质的线索?未独自进入,是因为判断这危险与他自身无关,只与但的圣痕有关?那个总是用笨拙方式处理后果和需求的人,是否又一次将他但的痛苦,当成了需要由他独自去探查、甚至尝试解决的战术目标?
这种可能性让但的心臟像被浸入冰水。未的自暴自弃之下,藏着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责任逻辑:他接受了但给予的有限庇护和笨拙引导,便将这些视为需要回报或平衡的债务。但的圣痕疼痛,成了他列表上一个待处理的异常状态。这无关浪漫,甚至未必有多少温情,只是未那套扭曲生存法则的自然延伸——识别威胁问题,评估风险收益,执行解决规避方案。只是这一次,“问题”是但的痛苦,方案是深入未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岩缝内的暗蓝色光晕突然不规则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一片更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入口。
但的心猛地提起。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倾听。几分钟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摩擦声传来。然后,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带着明显迟滞地从岩缝中倒退着挪了出来。
是未。
他背对着但的方向,动作失去了平日那种猎豹般的流畅,显得僵硬而谨慎,仿佛在搬运什么沉重易碎、或者极度危险的东西。他怀里确实抱着一个用身上撕下的布料临时包裹的、约人头大小的物件,布料缝隙间,仍有微弱的、冰蓝色的光屑在飘散,但迅速湮灭在夜空中。
未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微弱的星光,单膝跪地,将包裹小心地放在面前。他低下头,肩膀颤抖了一下,随即抬起手,用手背重重地擦过口鼻部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但也隐约看到未手背擦过时留下的一道深色痕迹。
他受伤了?还是那“东西”的影响?
但几乎要站起身冲过去,却硬生生忍住。他看到未快速解开那个临时包裹,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宛如巨大蓝宝石结晶般的物体,但表面布满诡异的、如同血管或根须般的黑色脉络,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失去光泽。未盯着它,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那些黑色脉络,却在指尖即将接触时停住,转而从怀中(他居然还带了小容器)取出一个粗糙的石瓶,将里面似乎准备好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粉末状东西,均匀撒在那块结晶上。粉末接触结晶的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最后一点蓝光彻底熄灭,黑色脉络也仿佛失去了活性,变成单纯的杂质纹理。
未似乎松了口气,但疲惫感也更明显。他将那块处理过的、不再发光的结晶重新裹好,绑在身上,然后站起身,却没有朝教堂方向返回,而是转向了山林更深处,那片连巡山修士都极少涉足的、有着小型废弃矿洞群的区域。
但立刻明白了。未要把这东西处理掉,不是带回去。他判断这东西有危险,或者与圣痕的关联不宜被教会发现。
但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安全的距离。他看着未熟练地在复杂的地形中穿梭,最终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被落石半封住的废弃矿洞入口。未在洞口停留片刻,侧耳倾听,又用指尖沾了些洞口的湿土嗅了嗅,确认安全后,才矮身钻了进去。
但等待了大约一刻钟,未重新出现,身上的包裹已经不见了。他站在洞口,对着黑黢黢的矿洞深处凝视了几秒,然后开始用周围的碎石和枯枝,仔细地、不露痕迹地重新遮掩洞口。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擦了擦额角,这才转身,朝着来时的路,也就是教堂的方向,略显蹒跚地走去。
但看着他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深重的疲惫和孤独。他没有现身,没有叫住未。他知道,此刻的未或许更需要独自整理这次冒险带来的冲击,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消化所见的一切,以及思考如何应对。
但先一步返回了住处,快速处理掉自己外出可能留下的痕迹,点亮一盏小灯,坐在桌前,假装阅读。他的心跳仍未完全平复,圣痕处那诡异的共鸣感已经消失,但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心头。
大约半小时后,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停顿了几秒,门被推开。
未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矿物质腥气和血腥味。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和颧骨处有几道新鲜的、细小的擦伤,左手手背更是有一片明显的灼伤痕迹,皮肤红肿,边缘有些焦黑。
两人目光相对。未的眼神先是迅速扫视房间,然后落在但脸上,似乎想确认但是否察觉了什么。但平静地回视,甚至微微笑了笑:“回来了?饿不饿?还有点面包。”
未的喉咙动了动,没有回答饿不饿,而是径直走到但面前,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摊开。掌心躺着一小块不规则、颜色暗沉、没有任何光泽的深蓝色碎石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这个,”未的声音沙哑,“给你的。把它……磨成粉,掺在之前的药膏里。每次用绿豆大小。不要多。”他顿了顿,补充道,“止圣痕的那种‘钻扯’痛,可能有效。”他指了指自己手背上那片灼伤,“能量很冲,要小心。”
但接过那枚小小的碎石片。它触手冰凉,质地奇怪,像是晶体又像是某种金属矿石,沉甸甸的。“这是什么?”他问,目光却落在未的伤口上。
未避开了关于碎石片来源的详细解释,只是说:“后山捡的。一种……吸收特定能量后会短暂发光的石头。它对魔法那种‘想钻出来’的感觉有压制作用。”他依旧用他那种直接、功能性的语言描述,“但是有毒性。直接接触皮肤会灼伤。磨成粉混合稀释后,毒性降低,能利用它的压制特性。”
但握着那块冰冷的碎石片,感觉它比千钧更重。他看着未苍白脸上新鲜的擦伤和手背的灼痕,想象着他在黑暗岩洞中面对未知的、与圣痕共鸣的诡异结晶体的情景。未是为了验证这东西对“钻扯痛”是否有效,才亲自尝试,导致灼伤的吗?这个念头让但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的伤,”但放下碎石片,站起身,去拿药箱,“需要处理。”
“小伤。”未嘴上说着,却没有阻止但的动作。他安静地坐下,伸出受伤的左手,看着但用干净的软布蘸取清水,小心地清洁他手背上的灼伤。消毒药水触及伤口时,未的肌肉瞬间绷紧,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硬了些。
“那个岩洞,”但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用闲聊般的、不经意的语气问,“很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