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长椅阴影下,紧抱“生死之誓”。月光透过彩窗,将猩红封面染成溃烂伤口般的紫红色。
突然,一只戴纯黑手套的手伸来,握着镶嵌宝石、闪烁寒光的手杖,狠狠捅向他藏书的腹部!剧痛炸开,仿佛内脏搅碎。
“圣所禁止携带异端物品!”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然而,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未却扯动嘴角,露出扭曲微笑——这次,他“记得”提前在身下长椅缝隙里,用指甲刻好了逃生路线图。当杂乱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从四面冲来时,他正艰难地抬起手,将最后一点面包渣,撒向地面上一块被彩窗光影投射出的异常明亮的光斑。
几只蚂蚁被食物吸引,迅速聚集,搬运比身体还大的碎屑。它们行进路线迂回、分合,带着原始的、精准的规律。未呆呆看着,觉得那轨迹莫名眼熟,与“生死之誓”内页那些扭曲盘绕、无法理解的墨迹,有着惊人相似。
“你看,”他扭过头,对着不远处一尊面容悲悯、眼神空洞的圣母石像,发出无声耳语,“连它们……都比我懂怎么活。”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未猛地惊醒,身体打了个寒颤。他依旧蜷在教堂外的阴影里,背后石墙冰冷刺骨。刚才的触感、剧痛和光影,只是一场梦。他低头看怀里的“生死之誓”,它安静待着,封面在真实月光下是沉郁的暗红。腹部没有伤口,只有饥饿的空绞。
他甩甩头,驱散混乱感。然而,关于教堂内部结构的零星碎片——穹顶、彩窗、长椅——却模糊留在意识里。这些从何而来?他从未进去过。是实验室的资料?还是遗忘记忆的回响?他分不清。
生存压力很快将思绪挤到角落。呼吸税像越来越紧的钳子。他需要食物,更需要信用点。
某个轮回,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为躲避巡逻队,爬上废弃暖气管道。下方,两个裹得严实的路人缩着脖子快步走过,谈话声随风飘来:
“……听说‘大寂静教堂’……有时收留没有基因认证的人?”
“假的……别信……我表亲在里面打杂,说祭司自己脖子上都戴着电子镣铐……看着光鲜罢了……”
话语碎片落入耳中,没有波澜。收留?他连靠近都做不到。电子镣铐?他无法想象,也不关心。
食物是最大问题。一次轮回,他遇到住在废弃阁楼里、身影佝偻、声音沙哑的人。那人递给他一小块稍软的面包,含糊道:“吃吧,孩子。”
未接过面包,触感无异常。他学会接过任何食物时都下意识嗅一下。这次,没嗅出异味。然而,第七次轮回,他再次从同一个人手中接过类似食物后,腹部传来刀绞剧痛,视野迅速黑暗。重生后,他意识到面包屑里可能被掺了东西。是故意?还是变质?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无法判断。在这个世界,辨别敌友都困难,甚至辨别性别——很多人包裹在衣物或义体下,声音扭曲,他常分不清男女,只能模糊定义为“人”。
又一次轮回,他又遇到阁楼里的人。这次,递来的食物更糟,隐约看到反光的细小颗粒混杂其中。是玻璃渣?还是别的?饥饿如火,他知道可疑,但在对方阴影里的眼睛注视下,他还是吞了下去。喉咙和胃部立刻传来划伤的锐痛。
那个身影看着他痛苦蜷缩,似乎在摇头,声音沙哑模糊:“教会……每周二发放‘纯净’食物……但……圣水淋过的东西,我们这样的吃了……据说会烂肚子……”
“圣水”?“烂肚子”?未蜷缩地上,意识模糊。他吃过的所有东西,似乎最终都让肚子火烧刀绞,无论是垃圾桶残渣,还是偶尔的“干净”食物。虫肉带来的不适稍轻,但也好不到哪去。他无法理解“圣水淋过”的特别,所有食物都带着某种“毒性”。这句话在他听来,像无意义的呓语,抓不住警告,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又一个无法理解的混乱信息。
他越来越多地依赖在肮脏角落找到的另一种“食物”。教堂地基附近、废弃下水道出口,潮湿砖石缝隙间,总能找到甲壳虫或其它小生物。起初出于极度饥饿,后来成为麻木习惯。他用“生死之誓”封面碾碎虫子硬壳,掏出苍白柔软的肉。蛋白质的腥甜冲鼻,咀嚼时感到细小肢体在齿间碎裂。味道作呕,但至少,获取它们不需要付出尊严——或者说,他仅存的尊严,早已在充当人肉沙包时被欢呼和鄙夷碾碎。相比那种屈辱,吞吃虫肉反而显得纯粹。
他又一次陷入混乱梦境。这次,他仿佛置身教堂下方幽深潮湿的地窖。成群老鼠在脚边窜过,窸窣作响,啃食角落不知名的东西。梦境跳跃,他看见自己的手,再次用“生死之誓”封面碾碎虫壳。接着,场景切换,一个穿黑色长袍、面容模糊的神父,手持闪烁银光的十字架,尖端锋利如匕首,狠狠刺入他心脏。
剧痛传来,视线却莫名清晰,死死盯住不远处彩窗玻璃底部,一行他原本不该认识、此刻却莫名理解的希伯来文:
「不洁者永堕暗处」
温热血珠从胸口涌出,顺着经文沟壑流淌,像诡异献祭。他感到怀中“生死之誓”微微发烫,书页墨迹在阴影中疯狂扭动、重组,最终凝固成冰冷记录:【死亡原因:圣器穿刺】。
未再次惊醒,冷汗浸湿衣领。心脏狂跳,梦中被刺穿的痛感残留余韵。他大口喘气,环顾四周,依旧是教堂外熟悉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没有地窖,没有神父,没有十字架。
他低头看“生死之誓”,它沉默如初。那些梦境真实又荒诞。他进不去教堂,感受不到“圣水”,更不会被银十字架刺穿。这些梦,是潜意识的恐惧投射,还是那本书在用这种方式传递关于教堂、关于他自身处境的信息?
他用力掐自己胳膊,痛感告诉他此刻是现实。然而,梦中画面——彩窗下的文字、蚂蚁的轨迹、被穿刺的痛楚——却像烙印留下,与他在暖气管道上偷听的闲言碎语、与那个可疑之人关于“圣水”的模糊话语,交织成更大迷雾。
教堂依旧矗立,沉默,冰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它散发拒绝他的力场,内部隐藏秘密,而流言和梦境指向不祥真相。但他无法验证,无力突破。他的调查,因无法逾越的屏障和自身状态的混乱,在原地打转。
生存本能迫使他将困惑压下。天快亮了,他需要寻找今天份的食物,思考如何凑齐下一期呼吸税。他挣扎起身,将生死之誓塞回怀里,像一道真正影子,融入加仑城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继续那看不到尽头、在梦境与现实夹缝间挣扎求存的轮回。而那座巨大教堂,依旧在他身后,如同沉默的、充满谜团的巨兽,等待他或许永远无法触及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