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中,碎玉与碎瓷尚未收拾干净。
贾母歪在榻上,面色铁青,胸口不住起伏。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并李纨、三春姊妹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宝玉已被袭人等搀回怡红院,只是哭闹不止,袭人、麝月等轮番哄劝,也无济于事。
“反了,真是反了!”
贾母终于喘匀了气,重重一拍炕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等不知礼数、不敬尊长的孽障!林如海是怎么教的儿子!”
王夫人捻着佛珠,垂眸道:“老太太息怒。长生那孩子年纪小,许是一时意气。只是……”
她顿了顿,“他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骇人,若传出去,宝玉的名声……”
“他还敢提名声!”贾母怒道,“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摔杯骂人,还带了他姐姐就走,这又将我贾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将我这外祖母置于何地!”
邢夫人忙上前劝道:“老太太保重身子,那两个孩子不懂事,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只是他们这一走,外头人若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咱们家呢。”
“议论?”贾母冷笑,“他们敢!林家在京城有什么根基?两个黄口小儿,离了贾府,我看他们能撑几日!到时候吃了苦头,自然要回来求我!”
王熙凤一直垂首不语,此刻眼珠转了转,上前温声道:“老祖宗说得是。只是眼下,咱们得先把家里这场风波平息了。今日在场人多口杂,需得嘱咐下去,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往外传一个字。若有那起子乱嚼舌根的,立刻打发了出去。”
贾母点头:“凤丫头说得是。你去料理。”
王熙凤应了,自去安排。
贾母又对王夫人道:“你明日,亲自去一趟林家那宅子,到底是敏儿的孩子,总不能真让他们流落在外。好言劝他们回来,今日之事,我便不追究了。”
王夫人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只能应下。
待众人散去,贾母独留王熙凤说话。
“凤丫头,你看长生那孩子。”贾母疲惫揉着额角。
王熙凤沉吟片刻,道:“老祖宗,不是孙媳妇多嘴,那林家小爷,实在不似个五岁的孩童。您看他今日那番话,引经据典,句句占着‘理’字。摔杯那一下,更是狠绝。这心性…倒像是经了多少事似的。”
贾母沉默良久,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他这般做派,将宝玉至于何地?将贾家至于何地?若纵容下去,日后还得了?”
王熙凤心中明镜一般,老太太疼黛玉是真,但宝玉才是她的命根子。长生今日触了宝玉,更触了贾府的颜面,老太太心中那点怜惜,早已被恼怒取代。
她斟酌着词句道:“长生小爷年纪小,许是护姐心切,只是这法子太过刚烈。依孙媳妇看,不如冷他们些时日。林家姐弟在京城无依无靠,等他们知道生计艰难,自然明白老祖宗的苦心。到时候再接回来,好生教导规矩,也就是了。”
贾母缓缓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王熙凤从荣庆堂出来,并未立刻回房,而是转道去了王夫人处。
王夫人正对灯出神,见她来了,示意她坐下。
“婶子还在为今日的事烦心?”王熙凤亲手斟了茶。
王夫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冷意:“我烦心的不是那两个孩子,是宝玉。今日长生那些话倒是无礼。登徒子三个字,若真传出去,宝玉这辈子就毁了。”
“婶子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今夜之事绝不外传。”王熙凤道,“只是,长生那孩子,留不得。”
王夫人抬眼看她。
“婶子细想,”王熙凤压低声音,“他今日敢摔杯骂人,若日就敢做更出格的事。他才五岁便有这般心机胆识,若再大些,有林家那万贯家财撑腰,又有林如海在朝中的关系,将来必是宝玉的劫难。”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