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墙,一步步挪到窗前,茜纱窗半开着,夜风送进梨花的清甜。
窗外庭院中,那株老梨树开得正盛,月光下,花瓣如雪,纷纷扬扬。
长生静静看了片刻,对着月亮缓缓跪了下来。
他跪得艰难,膝盖磕在青砖地上,生疼。
可他眉都不皱,只双手合十,对着那轮清冷的月,一字一句,低低起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信男林长生,今以残魂之身,重入红尘。不求富贵荣华,不求长命百岁,但求——”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更坚定:
“一求母亲贾敏,能在天之灵,来世再聚。”
“二求父亲林如海,官场顺遂,安享天年。”
“三求姐姐黛玉,此生不再流泪,觅得良人,白首同心。”
“三愿林长生,此生与父亲姐姐再续亲缘。在此,长生愿以自身寿数、福报为抵。每改一桩命,便折寿一纪;每逆一次天,便削福三分。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言毕,他重重叩了三个头。
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紫,他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原来三岁的身体,泪腺如此发达。
他抬手抹去,那泪却越抹越多,也罢,这一世的泪,就由他流干罢。
姐姐的眼里,只该有笑。
正此时,窗外忽然刮起一阵怪风,那梨树被吹得哗啦作响,花瓣漫天飞舞,有几片飘进窗来,落在长生脸上,凉丝丝的。
风里,隐约送来一声叹息。
那叹息极轻,极远,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又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之下浮起。
长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却只见月华皎皎,梨花如雪,哪有什么人影?
想来是警幻仙姑听见了。
长生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膝盖疼得钻心,他却浑不在意,他走到妆台前,那是母亲贾敏的旧物,母亲去后,父亲不许人动,一直原样摆着。
妆台上有一面菱花镜,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三岁的孩童,脸色苍白,额上带伤,明亮红肿的眼睛。
长生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抬手,抚上心口。
那里贴身戴着一块玉,不是宝玉那种通灵宝玉,只是寻常的羊脂白玉,雕成个长命锁的形状。
这是母亲临终前,亲手给他戴上的。
玉是暖的,贴在心口,仿佛母亲的手,还轻轻按在那里。
“母亲,”长生对着镜子低声说,“这一世,长生会保护好姐姐,保护好父亲,保护好林家。”
“您放心。”
镜中的孩童眼中充斥着年龄极不相称的早慧。
窗外,月已西斜,远处隐约传来梆子声。
长生回到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
就在他跪地立誓的那一刻,千里之外的金陵荣国府中,那个衔玉而生的少年,正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宝玉坐在床上,冷汗涔涔。
他梦见一株绛珠草,草畔生着另一株细弱的藤蔓。
“林妹妹……”他喃喃道,心头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