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天,孟云舒又跟着梁叔的儿子去约会,说是看电影。
孟云栖熬了两个通宵,刚要回屋躺下,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又来到窗边往下看。
雨仍下着,朦胧中,孟云舒正也看着她。她的站姿更狼狈了,车边拄着手杖抬起脸,表情被雨水模糊成一片影子。
那个什么鬼的梁叔儿子口型模糊地对孟云舒说了什么,孟云舒微微一笑再次上车。
孟云栖躺回床上,她将风扇开到最大,轰轰,轰轰。
这回,孟云舒好歹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孟云栖刚睡醒,下楼,就看见她姐召集了一伙人说要请大家吃饭,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云栖不懂人情世故,大家别介意。又说本来应该由我给大家包个红包的,你看我这临时都没准备。
三儿那伙人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大家都是自家人,可眼中分明存着一股怨恨。
一行人簇拥着孟云舒来到餐厅,先上酒,大家边喝边聊。梁叔他儿子停好了车也赶过来,路过时,还冲站在楼梯口的她打招呼。
孟云栖没动身。
她发现餐厅里都是那天晚上起哄说要吃肉的人,一张张面孔看向她,眼中透着贪婪的凶光,而她姐坐在其中,竟然怡然自得。
孟云栖觉得她姐越来越陌生,就算恨父亲好了,可人都已经死了,都说人死债消,她还想怎么样?难道说这些年的养育就不算是恩情了?
“就别喊云栖了,云栖还要守灵呢。”她姐笑着对男人说。
“是啊,二小姐最崇拜老大了。”
孟云栖默不做声离开,来到灵堂,一如往常面对着火堆烧纸。
远处餐厅传来熟悉的欢声笑语,那些所谓的兄弟似乎正在起哄她姐和梁叔的儿子。
喝了酒,大伙的面具逐渐戴不住了,不知道是三儿还是谁,说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虽然大哥死了,但只要嫁给咱们大公子,您还是咱们大小姐,所以您看这个牛皮账簿差不多就交了罢,别让大伙儿难做。她姐也笑起来,丝毫不觉得被冒犯。
***
火焰在孟云栖的眼底跳跃,在盛夏的雨声里呼呼作响,蝉鸣,蝉鸣,淅淅沥沥。
似乎十五年前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这样淅淅沥沥的一个夜晚,不知道是炸弹还是什么,突然之间落在了她所居住的居民楼上。
雨下着,火也没停,她和孟云栖是唯二两个幸存者,年幼的她对此没什么记忆,只记得孟云舒的怀抱很温暖,她抱着她,两个人蹲在角落望天黑又望天亮,周围人来人往,直到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在她们面前驻足……
三儿其实说得没错,她和姐姐确实只是父亲养在身边的狗,被父亲接走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一直过着非人的生活,和各种各样的孩子挤在地下室。那时孟啸天还不是青帮的当家人,并不住公馆,而是一栋两层小洋楼。那楼房有些旧了,潮湿发霉的气味孟云栖永远也不会忘记。
直到后来一场宴会,大火带走了其他孩子以及当时青帮老大的生命,她们才终于成为人。
差不多是八年前的事情,她和孟云舒搬进这座重新翻修的漂亮公馆,自此受到孟啸天明目张胆的关爱与疼爱,就如同亲生的女儿一般。
项链就是孟云舒在那天送给她的,怀表精致小巧,里面贴着她和她姐姐的合照。
也是那天,孟云舒变了。她不再表露悲伤或者凝重的一面,好像一夜之间她就成了孟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总是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一副游戏人间的做派。
孟云栖忽然感到痛恨,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怀表,死死攥在掌心,只一秒,朝着雨水狠狠扔出去。
一声脆响,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孟云栖心里跟着咯噔一下,又奋不顾身跑进雨里。
雨越下越大,火焰却不曾停下。
世上真的能有一场大火在雨水中存续么?往后许多年,孟云栖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会不会当年的一切只是她的幻想?不然为什么姐姐好像从来没有那段记忆一样。
指尖触碰怀表的一瞬间,孟云栖停住动作,她感觉有一片热意在她的脸颊上燃烧,如同十五年前那天晚上。
破碎的声音还在继续,火舌从公馆的窗户里蹿出来。
那不是姐姐和那伙人说笑的灯火,而是火焰的光芒……
***
公馆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