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时,目光落在顾栖悦搭在窗沿的左手上,白皙的手腕处,那根黑色的头绳格外显眼。
宁辞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剩下四个字在盘旋:
不一样么?
小巴载着她们,向着未知的卢村,向着弥漫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田野深处驶去。
那辆破旧的城村小巴像一头耗尽最后力气的衰老牲口,把她们吐在村口的旧石桥边,喘着粗气蹒跚离去。
宁辞的脸色煞白,扶着路边一棵老樟树的树干,弯着腰,吐得几乎只剩下酸水。
顾栖悦没料到她晕车会这么厉害,手忙脚乱地扶着她蹲在路边的草坡上,一只手托着她的胳膊,另只手在她单薄的背脊上来回轻柔安抚,眉头担忧蹙起:“没事吧?喝点水吗?”
她从书包侧袋掏出水壶,拧开盖子递过去。
宁辞虚弱摆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抬起湿漉漉的眼睫,看向眼前的景象。
小卢村枕山,环水,面屏。
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村庄两边青峦叠翠,如同天然屏障,清澈的溪流如玉带般环绕村脚。
最引人注目的是村口那道长长的水坝,并非用水泥浇筑,而是采用了古老的燕尾榫结构,大石块被巧妙地凿刻、相嵌,如同积木牢牢锁住彼此,任溪水冲刷也岿然不动,只留下潺潺的缓流,储蓄着一汪碧绿。
而连接外界与村落的,是一座横跨溪流之上的长长的木砖廊桥。桥身古朴,黛瓦覆顶,两侧有木栏和供人休憩的长凳。
顾栖悦扶着宁辞站起身,顺着对方的视线指着那座廊桥,把她听来的故事再讲一遍:“你知道这座桥怎么来的吗?”
她总有许许多多新奇的故事和说不完的话。
“不知道。”宁辞摇摇头,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桥上走。
“说是以前村里出了个徽商,在外经营,每年都寄钱回家。有一年,他妻子没等到钱,只等到一尊棺椁。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白银,原来丈夫在外面染病去世了。妻子痛心不已,就用这笔钱捐建了这座木石廊桥,方便乡亲们出行。”
宁辞侧目看着她,刚刚那点不舒服已烟消云散,两人走到桥正中央,故事的余韵还在空气中袅袅,顾栖悦眼睛一亮,蹦跳着转过身,手臂在空中敏捷地一挥,紧紧握成拳头,神神秘秘地伸到脸色有些苍白的宁辞面前。
宁辞疑惑地看着她,用眼神询问。
“把手摊开。”顾栖悦命令她。
宁辞虽不解,但还是依言,乖乖摊开自己素净的手掌。
她这副听话的模样,让顾栖悦十分满意,嘴角得意翘起。
紧握的拳头煞有介事地悬在宁辞摊开的手掌上方,在宁辞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突然五指张开:“当当当当!送你一片会发芽的乌云!”
掌心里,赫然出现一只蜻蜓,绿色的,小小的,翅膀薄如蝉翼,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小小的身躯在她掌心慌乱扑腾着。
宁辞的目光瞬间被这小小的生灵攫住,看着她挣扎、振翅,嗡地一下从她掌心逃离,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飞向了溪流上空。
不等宁辞从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中回神,顾栖悦刚刚放飞乌云的手,顺势向下一滑,温热的手指握住宁辞微凉的手。
“你的蝴蝶不会飞,我送你的蜻蜓会!走啦!”
她笑着牵起宁辞,转身在那座长长的廊桥跑着。
原来,她没有忽略那只随手穿透的银杏叶蝴蝶啊,装着乌云的心一下子就放晴了。
木制的桥板在脚下发出咚咚轻响,与桥下潺潺的水声交织,顾栖悦重新扎好的马尾在脑后晃荡着,像一道跳跃的光,在宁辞的眼前摇摆。
她们跑在廊桥的荫蔽下,穿过光阴的故事,跑向眼前的村落。
下一秒,竟真的下起雨来。
初夏的雨,来得毫无征兆,细密如丝,带着清凉的青草气飘洒在水面上。
她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太阳雨拦下了脚步,顾栖悦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惊奇又了然的笑容绽放在那张白皙的脸上,宁辞听见她大声说:“看吧!乌云发芽了!”
雨丝斜织,廊桥内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桥外是烟雨朦胧的山水画卷,桥内是她们急促的呼吸和交握的手。
宁辞望着廊桥外渐起的雨幕,远处,隐隐约约要起彩虹。
后来,宁辞在机场走过无数廊桥,却再没有一座,像小卢村这么长,长得仿佛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