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太后清醒的时间愈发少了。
魏昭随侍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元朗秉守为人子的本分,奔波与宫廷与内宦之间,内侍省有条不紊地运作,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医官局每日请安问诊,来的十有八九是纪云中,他是江南普通士族出身,在朝中无甚根基,自然都拿他往前顶,半月已然抵了两月的值。
给太后请脉这件差不好办,御医们大多战战兢兢,主子身子若爽利,高兴了赏些银白俗物,不高兴了把人往阎王殿里踹。
况且太后是年事已高,宫里的人噤若寒蝉,谁也保不齐明日这脑袋还在项上,御医是群救死扶伤的圣手,不是在地藏王菩萨跟前点卯的判官。
神都的雪终于歇了半日,窗外竹影摇曳,有了几分春意盎然的生机,殿角的鎏金飞鹤香炉里燃着暖馨的安息香,紫檀木嵌螺钿的八扇屏风,将偌大的寝宫隔出一处暖阁,地上铜盆里煨着无烟的银丝炭。
纪云中正跪在阶下,手中悬着丝线,正替太后诊平安脉,面庞拂着殿内的暖风,脊背受着凛冽的寒气,冷热交替,手中不稳,把线拽偏了毫厘,内心惊惧,衣衫浸透了冷汗。
魏昭幽幽的目光往他脸上落,未出声斥责,闭眸养神。
“干爹。”元朗低眉顺目,站在殿外低声,“方才修造司把福佑宫的图纸呈上来了,您可要瞧瞧?”
魏昭面若敷粉,拎着眼角一笑,皮肉翻起细褶,“叫底下的人等着,如今什么才是最紧要的事,难不成还要咱家教你?”
元朗黑黝的眸子滴溜转,轻轻扇了自己两耳光,“干爹教训得是,是儿子糊涂,是儿子糊涂。”
“嗯。”魏昭又欲开口,养在寝宫内的鹦鹉扑腾了两下翅膀,接着响起几声似有似无的呢喃。
他神情微变,细眉轻挑,“哎哟,老祖宗。。。。。。”
庆寿宫的脚步声低频交错,似连绵不断的鼓乐,千工拔步床前鹅黄织金的帘帐被卷起,其余宫人尽数退至檀木屏风外,只留了侍奉太后的大太监。
魏昭扶着太后坐起,往背后垫了软枕,两滴眼泪啪嗒一下落在玄色云龙纹的褥上。
他连忙下跪,用袖口擦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说:“老祖宗醒了是顶好的喜事儿,奴才该死,哭个什么劲儿。”
太后衣裳缟素,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病色,嗓音慢而轻柔,“哀家怪你作甚。”
魏昭抹了泪,又笑了,“奴才情难自禁,日盼夜盼,求神拜佛,恨不得替您受这罪。”
“好了,起来吧,不成样子。”太后拍拍他伸过来的手,环视四周,寂然无声,“雪是不是停了?”
她的眉眼染上倦色,内敛的眸却有几分捉摸难辨的精光。
魏昭低下头,半跪,执靴,“是呢,昨晚雪就歇了,想来是老天爷知道今儿您想赏花,舍不得冷着老祖宗。”
太后坐起来,肩上披着氅衣,笑说:“这瞧来瞧去,到底你最可心。”
“奴才不敢当。”魏昭绽开笑意,舒展处的脸皮像撑开的鼓,衬出更纵横的沟壑。
他抬手,使了眼色,周围的宫人有条不紊地撤下紫檀木屏风,露出伏跪在地上的纪云中。
太后脚步稍顿,“起来回话。”
“是。”纪云中敛祍,垂眸说:“娘娘此番得的是风疾,来势汹汹,臣开几服药,按时煎服,养几日就可痊愈,就是不能再受寒了。”
太后不疾不徐地道了声“赏”,几人一同行到花园,没几处撩人的景致,倒是殿角的红梅着实清冷绝尘。
文清正跪在步道上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折了枝梅,眼都没抬,“这天寒地冻的,文大人在宫中作甚?”
文清正跪得笔直,握拳敛目,“微臣有事启奏。”
太后喉间发出冷哼,不经意地问:“哀家近来乏困,皇帝可还勤勉?”
魏昭据实以告,“皇上最近处理朝政事必躬亲,除了来庆寿宫晨昏定省,大多时候都在贤政堂与诸位大人议事呢,连。。。。。。上元节也不曾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