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天黑得比省城快。
六点刚过,楼下街灯一盏盏亮起来,光圈打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像一块块被掏空的黄斑。
中队楼四楼尽头的宿舍里,铁床挤成一排,床架漆皮脱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铁。每张床头钉着一块小木牌,写着名字,最边上有一块空着——那是几年前牺牲的老队员,牌子没人敢取,也没人敢再写新名字。
温止坐在那张没人睡的床沿,背靠着冰凉的墙,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听着技术组刚传来的录音,一边低头看着笔记。
门口有人敲了两下。
“温顾问。”姜临的声音在门外,“出门了。”
“嗯。”温止把笔插进本子,上身一倾,轻巧地落地,顺手拽过床边那件夹克穿上。
走廊里灯不太亮,墙皮斑驳。一群人已经聚在楼梯口,人人身上多了点夜间行动的装备——黑色战术服、轻便防弹背心、耳麦、对讲。
“晚上不睡?”裴征打了个哈欠,“一到边城就加班。”
“谁说要睡?”姜临把一条军绿色围巾随手绕在脖子上,“答应你们看的河,今天就看。”
“老张呢?”沈听澜问。
“在下面。”姜临抬了抬下巴,“你们见见本地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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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院子里停着那辆绿色吉普,车影旁边蹲着个男人,穿一身陈旧的夹克,裤腿挽起一半,脚上踩着一双磨得看不出原色的胶鞋,正点着一根烟。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看不出几分真心几分狡滑。
“姜队。”他赶紧掐灭烟,往裤腿上蹭了蹭手,嘿嘿笑,“这就是省城来的大领导?”
“少来。”姜临把车门一拉,“这位沈队,缉毒总队来的。”
“沈队。”老张干瘦的手伸过来,“久仰久仰。”
手掌粗糙,掌心有一圈茧子,是长年拉船绳和搬货箱磨出来的。
“久仰?”裴征挑眉,“你在暗网看我们‘十大缉毒警察’评选了?”
“电视上见过几面。”老张笑得露出一口烟熏黄的牙,“你们省城破案,咱们边城也跟着沾光。”
“少拍马屁。”姜临把他脑袋按回去,“你这人,嘴上从来没一句真话。”
“那我这条命可是真的。”老张撇嘴,“这条命现在还捏在你手里呢,敢说假话?”
他这句话半真半玩笑,却也算提醒。
老张,原先就是在暗河线上跑船的小贩,干着又走私又带货的活。后来一次行动被姜临逮了个正着,案子压着没上,留下他当了线人——半自由、半囚徒,白纸黑字签了“污点证人”协议,一只脚一直踩在刀刃上。
“上车。”姜临打开副驾,“老张随我,你们几个后排挤挤。”
“挤惯了。”裴征钻上车,“咱们缉毒总队的车,比你这宽不了多少。”
苏白抱着装备箱坐在最后一排,膝盖顶着前排座椅后背,耳朵里塞上耳机,手心微微发汗。
“第一次夜勘河?”姜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嗯。”苏白硬着头皮说,“白天看过河,晚上第一次。”
“白天是看水。”老张在副驾插嘴,“晚上是看鬼。”
“别吓孩子。”裴征拍了他一下,“说重点。”
“你们想知道啥?”老张笑,“我这脑子里,都是边城的八卦。”
“别八卦。”沈听澜淡淡,“说晚上河道上有几条常规船,怎么走的。”
“那得看哪段。”老张往窗外努努嘴,“咱们现在去的是上游一段,河面窄,船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