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的情绪控制能力令人担忧。面对学生微小的过失——况且这过失本身源于同龄人间的社交压力,而非道德问题——竟采用公开羞辱和体罚。这不仅违背了教育的基本原则,更反映出他在处理学生问题上的不成熟,甚至带有某种暴力倾向。请问,这究竟是对错误的纠正,还是对儿童自尊的公开践踏?惩罚的力度是否已远远超出了过错本身?这样的行为,还能称之为‘教育’吗?”
“其次,他似乎缺乏对受教育者应有的尊重与仁爱,也缺少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敬畏。教育是引导,而非驯服。然而根据学生们的普遍反映以及今日所见,戴维斯老师似乎更习惯于用压制和羞辱来建立权威。这样的做法,除了激发恐惧和逆反心理,对学生的成长毫无益处,甚至可以说是反教育的。”
她略作停顿,目光转向被叫来后脸色忽青忽白的戴维斯老师,礼貌质询道:“请恕我直言,一位内心可能潜藏着对女孩——或更广义的‘弱者’——的轻视,习惯于欺软怕硬,且完全无法理解儿童心理的男教师,真的适合教导正处于性格塑造关键期的女学生吗?”
“教育的根本在于启发心智,培养品德,引导人向善向美,而非制造恐惧、打压个性、培养顺从。一个自身修养不足、只知依赖高压政策的老师,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学生?是拥有独立人格和健全心智的个体,还是只会屈服于权威、甚至因长期压抑而变得自卑或虚伪的人?如果贵校的办学目标在于后者,那么我想,马奇太太以及其他关心子女成长的康科德家长们,恐怕都需要重新审视贵校的教育理念与师资水准了。”
她嘴角轻勾,冷声总结道:“因此,我们认为戴维斯老师今日对艾米·马奇的行为,已严重违背教育者的基本操守。我们要求,他必须就其不当且过度的惩罚方式,以及对学生尊严的践踏,向艾米公开道歉。同时,我们希望校方能严肃考虑,是否继续允许这样一位在‘育人’方面明显有所欠缺的教师,留在教育年轻女孩的岗位上。”
塞莱斯特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的陈述,让马奇一家完全被震撼了——她们从未想过,那些积压在心中的愤懑与不满,竟能被如此有条不紊而又铿锵有力地表达出来。乔凝视着塞莱斯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崇拜,只觉得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校长和戴维斯老师也被震撼到了。校长额角冒汗,他意识到这位小姐绝非寻常人物,她的言辞不仅占理,更隐隐触及了学校声誉和更深层的教育理念问题。戴维斯老师在她这番“可怖”说辞下,原先的傲慢和暴躁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脸色变得相当“宽厚”甚至有些灰败。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哝着:“……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管教……”
塞莱斯特的目光原本已从他身上移开,闻声再度冷冷地扫视过来。
“啊,我明白了。”她轻轻颔首,语气里带着一种优雅的嘲讽,“看来道歉让您感到格外屈辱,戴维斯先生。是因为向一群您眼中的‘黄毛丫头’低头,刺痛了您那可怜的自尊心吗?”
戴维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塞莱斯特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让我猜猜,是否因为您那微薄到难以维持体面的薪水,让您看着这些或许‘吃穿不愁’的年轻姑娘时,内心感到了极大的不公?您对学校、对命运满怀怨怼,却无力反抗,于是便只能调转枪口,通过欺负更弱小、更无法反抗的学生——特别是这些未来出路或许比您更‘宽广’的年轻女士——来宣泄您的愤懑,以此来维系那可悲的心理平衡。是吗?”
戴维斯老师如同被雷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被这席话彻底逼到了悬崖边上:承认哪一条都是死路。指控他心理扭曲,等于剥掉他为人师表的尊严;而若他胆敢顺势抱怨学校薪水,那他将立刻失去这唯一的立锥之地。
最终,在塞莱斯特无形施加的压力和校长出于现实的考量下,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戴维斯老师不得不低头。他被迫在下一节课上,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向艾米正式道歉,承认自己处理方式过于粗暴。
虽然得到了道歉,但艾米重返课堂的心也彻底冷了。回家的路上,她紧紧拉着塞莱斯特的手,仰着小脸,语气坚定地说:“塞莱斯特姐姐,我不回学校了。我要和你学!我只想和你学!”
塞莱斯特回握她的手,“这学校不去也罢,不过修行在个人,主要还是看你自己。”
而乔,走在她们身边,目光几乎无法从塞莱斯特身上移开。她心中的崇拜之情如同汹涌的潮水。不仅仅是因为塞莱斯特为艾米讨回了公道,更是因为她展现出的那种理性、智慧与力量——那是一种乔从未在女性身上如此清晰感受到的、能够直面不公并轻易扭转局面的强大。
“塞莱斯特……”乔喃喃道:“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塞莱斯特侧头看她,对上那双充满炽热崇拜的眼睛。她只是轻笑一声,仿佛她只是完成了一件理应如此、无需大惊小怪的事情。
一行人回到了马奇家。虽然在学校讨回了公道,但屋内的气氛并未完全轻松。马奇太太让艾米坐在自己身边,握着她的小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严肃。
“亲爱的,我们必须谈谈。塞莱斯特和乔为你挺身而出,这很好,戴维斯老师的行为也确实过分。但这并不能说明你之前的做法就是完全正确的。”马奇太太看着艾米还有些不服气的眼神,耐心道,“且不说带那么多酸橙去学校本身就是破坏纪律。我听说那个告发你的女孩,之前就曾因你没有酸橙而出言不逊。这次你带了酸橙去学校,她主动来示好,你却因为记着旧怨,说了些讽刺的话,让她当众难堪了,对吗?正是这样针锋相对,才激化了矛盾,让她跑去向老师告发。如果你能用更宽容的态度对待别人的主动和解,或许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
艾米瘪了瘪嘴,低下了头。
塞莱斯特适时开口道:“马奇太太说得对。在学校里,同学间的告发,后果或许只是罚站和训斥。但若是在成人的世界里,如此张扬,不懂得收敛锋芒,极易树敌,甚至会吃大亏,后果远比今天严重得多。”
马奇太太赞同地点头,轻轻抚摸着艾米的头发:“是的,我的孩子,你确实有许多优点,有绘画天赋,举止也力求优雅,这些妈妈都为你骄傲。但真正的优点和才华,是内在的修养,不必像商品一样摆出来展览。自大会把最优秀的天才都毁掉,真正的魅力来自于内心的谦逊和从容。”
乔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道:“没错!就像塞莱斯特这样的!她懂得那么多,却从不刻意炫耀,但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嗯,那种力量和气度!”她说完,似乎觉得只夸塞莱斯特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找补了一句,“贝思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还会弹琴,大家都喜欢她,敬佩她。”
艾米听着妈妈和姐姐们的话,尤其是听到连她心目中无比高大、无所不能的塞莱斯特姐姐也被用作“谦虚”的榜样时,心里那点残存的不服气终于消散了。她反思着,是啊,多才多艺、举止优雅固然很好,但像她之前那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拥有这些,到处炫耀,确实显得浅薄又可笑。
“我明白了,妈妈,塞莱斯特姐姐。”艾米抬起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不该那么爱炫耀。以后我会更注意的。”
马奇太太欣慰地笑了:“好孩子。记住,真正的才华和高雅气质,就像玫瑰的芬芳,它自然会在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无需刻意卖弄,有心人自会闻到。”
乔见气氛缓和,挠了挠头,努力组织语言做出总结:“就是嘛!就像……就像你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衣服、帽子、缎带和首饰全都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这些好东西一样。那样不仅不好看,还会让人觉得……嗯,像个移动的杂货铺!”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仿佛看到一个人被层层叠叠的衣物饰品淹没的样子。
她这生动又略带滑稽的比喻,顿时把大家都逗笑了,连刚刚还在反思的艾米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客厅里原本残留的那点沉闷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塞莱斯特的唇角也扬起浅浅的笑意。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乔,只见乔因为刚刚的比喻和大家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耳根似乎又悄悄泛起了红色,迅速将目光转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