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和晚上,对乔来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冲击。她为作品的发表而兴奋,为更了解塞莱斯特而开心,也为两人之间十一岁的年龄差而暗自惊叹。
然而,或许是因为白天情绪起伏太大,又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年长许多”这个信息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反应,乔在夜里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塞莱斯特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华丽至极的白色长裙,站在一个布满鲜花的拱门下,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分外疏离的微笑。而在塞莱斯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模糊不清、浑身散发着令人不适气息的男人。他伸出手,挽住了塞莱斯特的胳膊,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喧闹的祝福声。
“不!”乔在梦中失声大喊,一股混合着愤怒、恐慌与难以忍受的酸楚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不行!你不能和他结婚!不可以嫁给他!!!”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夏夜的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带着青草的气息,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憋闷与后怕。
那个梦太真实了,那个面目可憎的新郎形象,即使醒来后依然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她喘着气,回想着二人转身的背影,一股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
“太荒谬了……只是个梦……”乔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塞莱斯特怎么会……她看起来根本对婚姻没什么兴趣……”
可是,那种仿佛要失去最重要珍宝的恐慌感,却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塞莱斯特·格兰杰这个人,在她心中占据的位置,似乎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重要到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关于她结婚的噩梦,就能让自己如此失态。
塞莱斯特在这几个月里可没闲着。春天时她在屋后开辟的土地和顶楼温室里种下的各类果蔬,到了秋天已是果实累累。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魔法的精心催化——她搜集了不同品种的种子,成功培育出了种类繁多的作物。此外,她还用心储备了不少外地货:地窖的储藏架上,如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从行商那里购得的无花果,准备用来制作甜点与酱料。
顶楼的温室里,橙黄的桔子与紫晶般的葡萄沉甸甸地挂满枝头,鲜红的草莓点缀其间,金黄的甜瓜和菠萝在架子上散发着诱人香气;屋后的土地上,浑圆的西瓜懒洋洋地卧在藤叶之间,与多汁的番茄、脆甜的苹果相映成趣,樱桃、李子、蜜桃和梨等果树也都结满了累累果实。更不必说那些在魔法滋养下生机盎然的莓果和根茎类作物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冬季——毕竟在她看来,去年冬天那相对“匮乏”的食物选择,实在让她记忆犹新。
如今,她的地窖已然变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宝库。新收的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堆在一旁,金黄的南瓜、饱满的卷心菜和深红的甜菜也各占一隅;旁边是成筐的黄瓜、甜椒和辣椒,玉米棒子与翠绿的西兰花交错摆放,还有一袋袋新鲜的豌豆——它们共同散发着泥土与植物的芬芳。架子上整齐排列着自制的果酱、腌菜和密封保存的坚果。那些被施加了保鲜咒的巨大冰柜木箱里,不仅塞满了河鲜,还有各种处理好的肉类和禽类。整个地窖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其丰富程度足以应对任何严寒和可能的物资短缺。
不仅如此,她还大手笔地购置了不少衣物,从轻薄的夏装到厚实的冬装,各种场合、各种款式的衣裙、外套、裤子、鞋帽,质料和款式都无可挑剔,足以应对新英格兰地区变幻的四季。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辆自行车。
在这个时代,自行车可是不折不扣的稀罕物。当塞莱斯特骑着那辆线条流畅、闪着金属光泽的自行车出现在小区里时,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一场小型演出。连见多识广的劳里都羡慕得围着它转了好几圈,更别提马奇家的姑娘们了,她们好奇地摸着车把和座椅,惊叹不已。
塞莱斯特选择自行车的理由很实际:她需要一辆代步工具,又不能总依赖租用马车。养马对她一个人来说太过麻烦,而这辆经过魔法轻微加固、骑行轻便无声的自行车,正符合她的需求。她时常骑车在康科德及周边转悠,看似随意兜风,实则忙着清理垃圾堆积的角落、污水横流的水沟、人群散去的集市,驱散可能滋生疾病的瘴气。若是遇到穷苦人家的房屋明显破败漏风,她也会在无人留意时,用魔法悄然修补。她深知,一个洁净、健康的环境是抵御大规模疾病的最好屏障——毕竟,她可不愿生活在一个需要时刻提防传染病的环境里,那会连安心享受下午茶的心情都没有——说到下午茶,她对本地水源的清洁程度,也始终抱有几分保留,因此总会用魔法净化,确保饮水的安全。
这段时间,梅格相对清闲。她担任家庭教师的那户人家外出度假未归,她的主要任务变成了协助汉娜料理家务,以及与凯特·沃恩持续着热烈的通信。为了能与笔友进行更广博、深入的交流,梅格读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功,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其专注程度甚至超过了其他姐妹。她写给凯特的每一封信都篇幅极长,充满了阅读心得、生活感悟和对各种话题的思考,让偶然得知的劳里不禁调侃:“梅格,你这信写得跟情书一样厚了!”这话让梅格脸红了好半天,但她依旧乐此不疲。她和凯特甚至在信中定下了许多约定,比如何时共同读完某本书,下次见面要探讨哪些议题等等,这份跨越重洋的友谊,极大地丰富了她的精神世界。
劳里和贝思则因音乐走得更近。贝思定期去劳伦斯家为老先生弹琴,劳里便常常懒散地窝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闭目欣赏。劳伦斯老先生一方面欣慰于孙儿能安静地待在家里不惹麻烦,另一方面又对他那过于随意的躺姿感到不满,时常一边慈爱地看着贝思演奏,一边用严厉的目光瞪视着毫无坐相的劳里。
艾米的日子依旧水深火热,天天与数学题作伴。虽说休学了,作业量却有增无减。她虽然失去了戴维斯先生这一位老师,却“因祸得福”地收获了四位。要是把劳里也勉强算上,便能凑成五位了。所幸,安妮·莫法特偶尔会来探望,这成了她苦闷生活里难得的慰藉。
至于乔,她的心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曾经,她抗拒成长,害怕变成需要恪守繁文缛节的“淑女”。但现在,她内心深处却滋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快点长大。她开始留意自己的言行,虽然依旧跳脱,但不再像过去那样毫无顾忌。她偷偷观察塞莱斯特的举止,模仿她清冷的语调,阅读她推荐的书籍。这一切变化的根源,在于她不想被塞莱斯特视为一个“孩子”,哪怕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那个关于年龄的发现,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个噩梦,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让她迫切地想要缩短那十一年的距离,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就在这样各自忙碌、充实又暗流涌动的日子里,十一月份伴随着萧瑟的风和渐深的寒意,悄然来临。而这个月,有一个对马奇家而言颇为重要的日子——乔的生日。
十一月通常被认为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月份之一。天空常常阴沉着脸,寒风凛冽,光秃秃的树木在风中瑟瑟发抖,户外活动变得不再诱人。下午五点左右,暮色便开始降临,漫长的夜晚显得格外冷清。
然而,生日总是能带来一些亮色。乔的生日恰逢此时,尽管天气不佳,但马奇家的客厅却因为这一特殊的日子而显得暖意融融。乔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声称“不过是个普通日子”,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的期待却出卖了她。她偷偷想着,塞莱斯特会送她什么礼物?是一本少见的书?一套高级的书写工具?还是……
生日当天清晨,乔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一个用红色缎带系好的包裹。她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套装帧极其精美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皮革封面,烫金书名,还夹着一枚精致的羽毛笔形状的书签。
“是妈妈和我送的!”梅格笑着宣布,“我们凑钱买的,喜欢吗,乔?”
“太喜欢了!”乔紧紧抱住那套厚实的书,内心充满了感动,但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悄然掠过——这不是塞莱斯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