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帮不上什么。世上的苦命人那么多,尤其是在牙行里,他每天都会碰上几个。善心虽多,经不住荷包里钱少啊。
宋大也只能说一些命运、运气之类的话去附和黄迎春。
黄迎春交给宋大十贯钱,拿回一张签约的白契,她把那张“盖房合同”看了又看,心里满怀对新家的憧憬和新生活的希望:“钱是人的胆,只盼我将来胆子能越来越大吧。”
“那是自然。”宋大把黄迎春送出门,衷心地祝愿她,“只能辛苦您再缴纳几回单身税了,好在女户前三年开荒都有减免赋税的政策,等熬过这几年,娘子您的日子定然会一天比一天过得好的。”
啥玩意儿?单身税?
黄迎春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她猛地回头:“你刚才说什么?”
为什么宫女年过三十才放出宫?
除了节省用人成本,上位者其实还有另一种考量。安朝建立之后,为了尽快补充被战争消耗的大人口,官府出了种种休养生息的召令——鼓励寡妇再嫁;削减农税;宣扬多子多福,奖励生育数量多的女性……还有,对年十七到三十岁适龄未婚的男女收取单身税。
随着年龄的增长,单身税的数额会一年比一年收得多。第一年,只要五百文,相当于一个成年人一年口粮的赋税。第二年,就要一贯。第三年,交一贯五百文钱……以此类推。到了三十岁之后,要是还无法成家,那就没办法了,官府会对这位勤勤恳恳缴纳了十四年单身税的优秀纳税人表示深切的遗憾,然后果断放弃对这位光棍的催婚大业。
但是,宫女年过十七还没成亲,那就不是人家的问题了。她们通常在十二三岁的花样年华被花鸟使召进宫,年老色衰、青春不在后又被放出宫去,换一批更年富力强的新人进去伺候。这时候,要是还揪着大龄宫女的未婚问题让人家交单身税,那真是没有丝毫道理可讲。为了安抚民心,宫女出宫的时限就被定为三十岁。三十岁之后再出宫,虽然没了青春,但好歹不会被要求缴纳单身税。
宋大也奇怪:“也不知道这个惯例流传了这么多年,怎么今年忽然就改了?今年花鸟使出来召人时带的话,说是以后宫女二十五岁就可以被放出宫。因为这个,好些人家都觉得有了盼头,姑娘家也没有那么不情愿入宫了呢。都说进去见见世面,攒点银钱,出来年纪也不大,说不定能寻个更好的。要是万一在宫里被贵人看重,说不定自己也就飞上枝头成为贵人了。”
旁边有个牙人啐了一口:“那都是那些丧良心的父母贪图富贵说出来骗小娘子的话,宫里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贵人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到时候当不成贵人,出来也成了老姑娘了,还能配什么好人?要我说,还不如在家待着,学门手艺,再认真相看找一门好亲事,到时候家里聘礼收了,姑娘也能时常见面,不必进宫好?”
宋大和另一个牙人说着话,听了一耳朵的黄迎春忽然想起在新年夜刚被册封的皇后娘娘。先后还在时,新后一直屈居人下,当了多年的皇贵妃,才终于熬成皇后。多年媳妇熬成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些黄迎春都能理解。但是,当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时,黄迎春就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了。
皇后娘娘,您倒是把单身税的收取年限也一起改了呀!
黄迎春望着皇宫的方向,尝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
黄迎春现在才明白,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出宫倒计时,其实还是免税倒计时。
现在好了。
“黄迎春,女,二十七岁,今年秋收时应缴纳单身税,六贯五百文。”
黄迎春去了一趟衙门,望着文书边说边在纸上写下的那句话,想想明年要交七贯,后年要交七贯五百文,两眼一黑,差点倒在算盘前。
为什么她偏偏出生在迎春花开的春天呢?为什么她不能提前几个月出生呢?这样她就可以少缴八贯钱了!
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黄迎春就这样在上天的捉弄里神思不属地走回慈善堂,连夕食也没心思吃。
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怀里只有二十八贯的黄迎春看不清前路,她裹着芦花被,在凉飕飕的房间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