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音云颂做了噩梦。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几缕城市深夜的霓虹微光。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指节泛白。那个梦太真实了——不,那根本不是梦,那是她刻意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在今夜张牙舞爪地重新拼凑成完整画面,狠狠刺进她心里。
梦中是高中校园的午后,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十六岁的音云颂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校服裙,躲在教学楼转角处,手里紧握着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礼盒。她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偷偷望向三班的教室。
高凌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和同桌讨论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惯有的自信弧度。音云颂看得痴了,直到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慌乱地跑开,礼物终究没能送出去。
接下来的梦境像一部加速播放的默片:她开始模仿高凌风喜欢的穿搭风格——浅色系、简洁款,剪掉自己钟爱的及腰长发,留起和高凌风相似的中长发;她摸清高凌风每天经过的路线,掐准时间制造“偶遇”;她在图书馆“偶然”坐在高凌风常坐的位置对面,整整一个学期;她省下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下高凌风随口提过喜欢的那位歌手的所有专辑,却只敢在生日时送出一张,还假装是“正好多了一张”。
最清晰的影像是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高凌风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发言,聚光灯下的她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音云颂躲在后台阴影里,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挑选的白色洋桔梗——那是高凌风最喜欢的花。她排练了无数次递花的动作和要说的话:“学姐,你今天讲得真好。”
可当高凌风真的走下台时,音云颂却像被钉在原地。她看着别的同学自然地围上去送花、送礼物,看着高凌风微笑着——接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那一刻,她忽然失去了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勇气。最后,她趁人不注意,把花悄悄放在高凌风座位旁的窗台上,没有署名。
梦里最甜蜜也最虚伪的部分,是大一那年的春天。那一年,她如愿和高凌风考到了同一个大学。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春分,高凌风主动约她去学校咖啡厅,点了两杯她喜欢的红茶拿铁。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高凌风的手指轻轻敲着杯沿,忽然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严肃地说:“云颂,我们在一起吧。”
音云颂记得自己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头,眼眶瞬间红了。高凌风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是音云颂人生中最明亮的一个午后,她觉得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刻为她绽放。
画面跳转到大三的深秋。音云颂去高凌风的宿舍找她,门虚掩着,她听到里面传来高凌风和室友的笑谈声。她正要敲门,却听见高凌风清晰的声音:“音云颂啊……她确实很像殊情,某些角度、某些神态。但你也知道,她终究不是她。”
室友问:“那你还和她在一起?”
高凌风沉默了几秒,轻笑着说:“像,总比完全不像好,不是吗?”
门外的音云颂如遭雷击,像木雕一样僵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推开门,走进去,把原本给高凌风精心准备,亲手熬煮的海鲜粥,当着她室友的面,全部泼在了她头上。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她自己知道,那只是心凉透了之后的麻木而已。
“高凌风,你去死吧。”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贱人。”
然后她转身跑出了这间宿舍,速度很快,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那天她在学校后山的长椅上坐到深夜,深秋的寒意浸透骨髓,却比不上心底的万分之一冷。
那一晚她后知后觉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高凌风从不会费心给她挑选礼物,更不会像她一样亲手为她准备什么惊喜,她只会打钱——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在她们亲密前后——好像她们只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比如,高凌风总是要霸道地决定所有约会地点,她本以为这是她性格强势使然,现在想想,那大概是因为,她的白月光喜欢去那些地方。
又比如,高凌风从没说过喜欢她,就连表白的时候也是,一副笃定了她绝不会拒绝的样子,仿佛施舍一般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原来她所有的卑微、所有的改变、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所有毫无保留的付出,在她眼里,都只是在扮演一个聊胜于无的影子。一个像“妘殊情”的影子。
……
“云颂?云颂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将音云颂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床边坐着的人影——妘殊情穿着丝质睡袍,长发微乱,正担忧地望着她,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