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回家”成了一个物理事实,而非情感状态。
沈清欢洗了澡,吃了沈清简默默端到床边的、温度恰好、配料是她最喜欢的溏心蛋和几片青菜的清汤面,然后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仿佛要睡到地老天荒。
沈清简则待在客厅,一夜无眠,听着卧室里均匀的呼吸声(她不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听),直到天光微亮。
第二天开始,某种新的“规则”悄然建立。
沈清简撤掉了所有摄像头,甚至收走了客厅和沈清欢房间里可能引起联想的、带有监控意味的电子设备(比如一个旧的对讲机底座)。
她把它们装进纸箱,放在玄关,后来不知何时不见了,沈清欢没问,她也没说。
她依旧照顾沈清欢的起居,甚至更加精心。早餐不再是笨拙的爱心造型,而是严格按照营养学搭配、分量精准到克的餐点,摆盘一丝不苟,像实验室的样品。
她会在沈清欢起床前就准备好,放在餐桌上,然后退回厨房或书房,确保两人不会在狭小的餐厅“狭路相逢”。
对话缩减到必要的最低限度,且全部采用最规范的句式:
“药在桌上,温水七分满。”
“今天气温下降,外套加绒的那件在衣柜左边。”
“阿团的驱虫时间到了,下午三点我带它去宠物医院。”
没有称呼,没有语气词,没有眼神接触。
沈清简说话时,目光通常落在沈清欢的衣领、桌面,或者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AI语音播报。
沈清欢的回应更简单,通常只是一个点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或者干脆没有反应,只是默默执行指令。
她们在家里活动,像两颗运行在精确轨道上、却永远保持安全距离的星球。
沈清欢起床时,沈清简必定已经在厨房或书房;沈清欢在客厅地毯上蜷着看书时,沈清简要么在阳台侍弄花草,要么在卧室整理永远整理不完的衣柜;沈清欢去洗澡,沈清简一定会提前检查好水温、备好衣物,然后“恰好”需要去楼下取个快递或丢垃圾。
空间被无形地划分。
客厅靠窗的地毯是沈清欢的“领地”,沙发属于阿团(它敏锐地察觉到了低气压,大部分时间安静地蜷在那里),餐桌是短暂的中立区,而厨房、书房和大部分时间的主卧,则成了沈清简的“禁区”与“避风港”。
最煎熬的是夜晚。
沈清欢依旧睡在次卧(那个曾经被摄像头注视的房间),沈清简则主动搬到了客厅的沙发床。
隔着一道墙和一道虚掩的客厅门(沈清简坚持虚掩,说为了空气流通,也为了“有需要时能及时听到”),两人各自躺在黑暗中,呼吸清晰可闻,却比隔着千山万水更遥远。
沈清欢能听见沈清简在沙发上翻身的细微声响,有时是压抑的、极轻的咳嗽,有时是起身去倒水的脚步声,总是刻意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而她自己也常常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空调指示灯微弱的光,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纷乱如麻。
身体上的痕迹在消退。
手臂上的抓痕淡了,嘴唇上破皮的地方愈合了。
但心里的那道裂痕,却在沉默中日复一日地加深、风化,变得粗糙而敏感。
她们不再提起那场雨,那个吻,那场冲突。
仿佛那是一场需要被共同遗忘的集体癔症。
但“遗忘”是徒劳的。
冷战把所有的未言之语都发酵成了更加尖锐的刺。
沈清欢发现沈清简在迅速消瘦。
本就清晰的下颌线变得更加嶙峋,锁骨凸出得吓人,眼眶下的青黑用粉底也遮不住,偶尔被她撞见来不及掩饰的、空洞望着窗外的侧影,像一株正在失去水分的植物。
她依旧把自己收拾得整洁,甚至过分整洁,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没有褶皱,但那种整洁带着一种紧绷的、随时会断裂的脆弱感。
沈清简则观察到沈清欢的“听话”之下,是一种更深的抽离。
她按时吃饭吃药,不抗拒出门(在沈清简小心翼翼的陪同下),甚至偶尔会摸摸阿团,但眼神常常是放空的,对曾经喜欢的书、电影、音乐都失去了兴趣。
她不再说“热”或“冷”,不再提出任何要求,像一个被设置好程序的、安静运转的精致人偶。
这种绝对的“顺从”,比激烈的反抗更让沈清简感到恐慌,仿佛沈清欢的灵魂正在某个她触及不到的地方,一点点悄然熄灭。
她们在沉默中互相惩罚,也自我惩罚。
沈清简用近乎自虐的“保持距离”和“完美服务”来赎罪,试图用绝对的克制来证明自己不会再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