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来到沈家,是在一个梅雨季节的傍晚。
记忆里永远氤氲着那股湿漉漉的、带着泥土腥气和陈旧木料味道的潮气。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裙子,裙摆沾着长途跋涉的灰尘,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旧布包,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几件同样旧的衣服,一张母亲模糊的照片,还有一把小小的、已经不会响的塑料口琴。
来接她的是沈家的司机,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车子驶进一道高大的、爬满枯藤的铁门,穿过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庭院,停在一幢灰白色的、像博物馆一样肃穆安静的别墅前。
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将外面的一切都扭曲成冷漠的流痕。
门开了。
玄关很高,很暗,冷气扑面而来。
一双保养得宜、穿着丝质拖鞋的脚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先看到质地精良的旗袍下摆,然后是戴着翡翠戒指的、交叠在身前的手,最后,是一张妆容精致、却没有任何温度的脸。
那是她的继母,林婉。
“来了。”声音像瓷器碰撞,清脆,冰冷。
旁边站着她的父亲,沈建国。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严肃,眉头习惯性地蹙着,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太令人满意的物品,随后便移开了,对着空气说:“以后就住这里。规矩多,少给你林姨添麻烦。”他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
没有拥抱,没有问候,没有对她刚刚失去母亲的只言片语。
她被一个面无表情的佣人领着,穿过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走上铺着厚地毯、却依旧感觉冰凉的楼梯,来到走廊尽头一个朝北的小房间。
房间不大,家具简单,蒙着一层薄灰。
窗户对着后院一棵叶子稀疏的梧桐,雨水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空气里有久未住人的味道。
佣人放下她那个寒酸的布包,低声说了句“小姐先休息,晚饭好了会叫您”,便带上门离开了。
沈清欢抱着旧布包,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
母亲葬礼上那种钝痛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庞大、更窒息的茫然。这里不是家。
这里什么也不是。她像一颗被错误投放到陌生土壤里的种子,不知道该如何扎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发芽。
晚饭时,她见到了沈清简。
长长的、光可鉴人的红木餐桌,头顶是沉重的水晶吊灯。
她坐在离主位最远的角落,面前的餐具精致冰凉。沈清简坐在她斜对面,比她大两岁,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背带裙,黑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
她正安静地、近乎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背脊挺直,咀嚼无声,眼神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清欢偷偷看她。
这是她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们共享着一半的血脉,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沈清简身上有种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于其中的气质——一种过早的、冰冷的秩序感。
林婉用银勺轻轻敲了敲杯沿,声音不高,却让沈清欢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清简,”林婉开口,目光甚至没有落到沈清欢身上,“这是沈清欢。以后是你妹妹。她母亲刚过世,不懂规矩,你多看着她点,别让她惹事。”
沈清简这才抬起眼,目光平平地掠过沈清欢。
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排斥,只有一片沉静的漠然。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父亲沈建国全程几乎没说话,只是偶尔对林婉关于生意或社交的简短话题应和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