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那晚过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不爱了,是太爱了,爱到林晚舟开始怕。宋归路那句“重新考虑我们的未来”像根刺扎在心口,动一下就疼。周□□说的“在火焰上戴着镣铐跳舞”更像句咒语,每晚都在脑子里转。
她爱宋归路,爱得清清楚楚。那是她荒了好几年的心里,忽然亮起来的一盏灯,暖的,亮的,把她从里到外都照活了。可也是这光,照得她把自己看得太清楚——刚从一段烂泥里爬出来,身上还湿漉漉沾着泥点子,怎么配去碰那捧干干净净的火?
她怕自己成了宋归路的累赘。怕苏浩洋那种不干净的眼神、方帆那种算计的笑,会脏了宋归路那块清清白白的招牌。宋归路该是挂在天上那轮月亮,皎皎的,不该被她拽进泥里。
这么想着,心里就像有两只手在撕扯。一边想靠近,想得要命;一边又怕,怕得发抖。日子变得难熬起来,思念和没处说的情绪堵在胸口,涨得她快喘不过气。
得找地方倒出来。找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深夜里,她注册了个小红书账号。头像选了张自己拍的夜空,黑沉沉的,几点星子。名字想了很久,最后打了五个字:“追月亮的溪亭主”。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这里头藏着她名字里的“舟”,藏着她心心念念的“归路”,还藏着她不敢说出口的梦——梦里有片溪亭,有喝到微醺的黄昏,有不用着急回去的路。
一开始只是零碎地写点心情,像往树洞里丢石子。
「今天太阳很好,晒得人发懒。想起你说过喜欢晴天,就站在走廊拐角晒了一中午。脸都烫了,好像这样就算被你用力抱过。」
「看到句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盯着看了半天,心里塌了一块。是了,我现在就是这样。」
「又梦见山顶。月光不是照下来的,是流下来的,凉凉地漫过脚背。我们坐着,不说话。醒过来摊开手心,空的,只有月亮留下的那点凉。」
有时候情绪满了,就写成诗。写高原的风,极地的雪,写荒原和暗河。把那些不敢说的爱、怕、想、克制,都藏进这些又冷又阔的意象里。好像把小小的自己扔进洪荒宇宙,那点惊世骇俗的心事就不那么扎眼了。
没想到,这些零碎句子和短诗,像夜里萤火,慢慢聚了些人。在这个什么都快、什么都浅的年代,她字里那种静水下的深,那种碎了又试图把自己粘起来的韧劲,戳中了很多人。
尤其是那首《在格拉丹东》里那句“我想和你,自由地,好着,像风和风,云和云”,被转得到处都是。评论里说:“这就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溪亭主的文字总戳我心里最软那块。”
林晚舟蜷在宿舍椅子里,一条条翻评论。有点暖,又有点慌——像怀里揣了颗夜明珠,既想让人看见光,又怕光太亮招来祸。这一切,她都死死瞒着宋归路。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朝圣路。
线上她是“溪亭主”,线下她开始划那条痛苦的线。
宋归路发消息来,她不再秒回。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和那几个字,心砰砰跳,手指抖着,把冲到喉咙的思念压下去,再压下去,回些得体礼貌的话,像对“好朋友”该有的样子。
「讲座顺利吗?注意休息。」——代替了「我想你,快回来。」
「特产收到了,谢谢。」——代替了「闻到这个味道就想起你。」
「嗯,早点睡。」——代替了「没你晚安我睡不着。」
每个平静回复后面,都是一场耗尽心力的战争。
宋归路那么敏感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到。心里像被什么慢慢攥紧,闷闷地疼。
她比林晚舟有底气——专业给的,社会地位给的,对自己清楚的认知给的。她懂林晚舟在怕什么,甚至心疼那份怯。那是受过伤的人,碰到巨大幸福时本能的躲。
可她也憋着火。她想要份堂堂正正的喜欢,这有什么错?
但她也在忍。怕自己逼太紧,把那只刚探出壳、羽毛还湿着的小鸟吓回去,吓到又缩起来,甚至伤着自己。
于是她也慢下来。把那些快涌出来的爱和想念,压成更耐心的等和引。但想靠近她的念头,从来没变过。
她很忙。一个关于抑郁症的课题到关键期,还得飞来飞去讲座开会。忙起来,多少能缓缓心里那份没着落的焦和想。
她不再老说想你,换了个方式。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林晚舟寄点小东西——一枚书签,一盒点心,一包茶。不贵,但有心意。像是在说:看,我来了这里,看到这个,想到你。
更多时候,她给林晚舟讲自己讲座的内容,那些案例,那些思考。她在用她的方式,一砖一瓦地,搭一座桥。
但最恒久最沉默也最温柔的,是月亮。
不管在北京、广州,还是哪个江南小镇,只要天黑下来,事情忙完,宋归路的微信里总会准时出现一张她拍的夜空,配一句简短的话,像封不用回的信:
「京城的月,隔着雾,有点朦胧,但光很执拗。」
「穗城的月,又大又低,黄澄澄地挂在榕树枝头,像枚老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