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重新加速,驶向机场。这一次,沉默不再压抑,而像一场淋漓的雨后的清澈。
有些话,说开了,伤口反而能开始愈合。
清源乡中心小学,笼罩在一片反常的闷热和低气压中。
罗伟的自杀,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周校长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背佝偻得更厉害了。陈娟娟请了三天假,据说是病倒了,但大家都知道,她是被愧疚和悲伤击垮了。
林晚舟接替了陈娟娟的部分工作,同时继续上着自己的课。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平静,照常备课,上课,批改作业,甚至开始着手整理罗伟的遗物和作文,想为他做点什么。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每个夜晚,她都会梦见罗伟。梦见他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低着头,不说话。梦见他在那片杉树林里,回头对她笑了笑,然后消失在浓雾里。梦见他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她批改的作文本。
手腕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像一种阴魂不散的提醒。
白天,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五年级的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比往常更安静,更听话。那个叫刘小军的男孩,甚至在周记里写道:“林老师,您别太难过了。罗伟他……去了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孩子的敏锐和善良,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又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林晚舟正在讲解一首关于离别的古诗。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她念着,声音有些沙哑。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山风变得急促,吹得教室窗户哐哐作响,糊窗户的塑料薄膜被吹得鼓胀起来,像是要挣脱束缚。
要下大雨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而混乱的喧哗声,猛地从操场方向炸开!
孩子们的读书声戛然而止,纷纷扭头看向窗外。
“怎么了?”
“好像有人吵架?”
“是不是打架了?”
林晚舟的心一紧。她快步走到窗边,透过塑料薄膜的破洞往外看。
操场上,一个身材壮硕、穿着脏污工装的中年男人,正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状若疯虎地嘶吼着!他脸色涨红,眼睛布满血丝,嘴里不停地喊着:“还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你们这些骗子!害人精!”
几个男老师试图围上去劝阻,但男人手里的刀胡乱挥舞,逼得他们不敢靠近。地上,已经有三个孩子倒下了,一个抱着流血的胳膊大哭,一个吓得瘫坐在地,另一个被老师护在身后,脸色惨白。
是罗伟的父亲,罗大勇。
他回来了。从遥远的广东,带着丧子之痛和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怒与绝望,回来了。
“都别过来!谁敢过来我砍死谁!”罗大勇嘶吼着,刀尖指向闻声从各个教室里跑出来的老师们,“是你们!是你们没看好我儿子!是你们逼死了他!我要你们偿命!”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最后,定格在了教学楼二楼,五年级教室的窗口。
定格在了站在窗口的林晚舟身上。
“你!就是你!”罗大勇猛地指向她,目眦欲裂,“我儿子最后那篇作文是你批的!他写了什么?他是不是在作文里求救了?你为什么不管?!为什么?!”
林晚舟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罗大勇那双被痛苦和仇恨烧红的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刀子,隔着遥远的距离,狠狠扎进她心里。
“罗伟爸爸,你冷静点!”周校长嘶哑的声音响起,他试图靠近,“罗伟的事我们都很痛心,但这跟林老师没关系!她是新来的老师,她……”
“放屁!”罗大勇一刀挥过去,周校长惊得连连后退,“新来的?新来的就能推卸责任吗?我儿子死了!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他挥舞着刀,竟开始朝着教学楼楼梯口的方向冲来!显然,他的目标就是林晚舟。
“拦住他!快拦住他!”老师们惊呼着,但面对那把疯狂的刀,谁也不敢真的上前。
孩子们被吓得尖叫哭喊,校园里乱成一团。
林晚舟站在窗口,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越来越近,看着他眼里毁天灭地的仇恨,身体像被钉住了,动弹不得。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但不是对刀的恐惧,而是对那种眼神的恐惧——那是一个父亲失去孩子后,彻底崩塌的世界。而她,被当成了那个崩塌世界的象征,承受着所有倾泻而出的怒火。
她该躲吗?能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