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山阴县万籁俱寂,苏墨染如同一只真正的夜鸾,轻盈地掠过层层屋脊,最终落在城西一处僻静小院的屋顶上,这里是她的临时落脚点,简单,干净,一如她的人。
她摘下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疏离感的面容,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略显疲惫的轮廓。今夜,她将刚从贪官府中“取”来的银钱,尽数分给了城南窝棚区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孩子们拿到铜钱时眼中闪烁的光芒,老人们浑浊眼底涌出的泪水,让她觉得手中的剑,依旧有着它的价值。
然而,那份因行侠仗义而生的短暂慰藉,很快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眼前浮现出林疏白的身影——那个在公堂之上,面对乡绅阻挠、衙役懈怠,却依旧坚持要彻查“鬼船案”的年轻县令;那个在验尸时冷静专业,指出“幻水仙”的博学书生;那个……在她暗中出手相助后,于混乱中依旧对她郑重道谢的“官员”。
“官员……”苏墨染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泛起一丝惯常的讥诮。她见过太多官员了,初来时个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为民请命,最终却都在银钱权势面前,与那些蛀虫同流合污,甚至变本加厉。她的师父,就是被这样一个她曾经信过的“清官”所出卖,最终含冤而死。
对官场的失望,早已浸透她的骨髓,她坚信,这世道的公道,只能靠手中的剑去取,而非依靠那套冠冕堂皇的秩序。
可是,林疏白……
这个人,有点不一样。
他的眼神太干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纯粹,他的坚持,不像伪装。尤其是他面对压力时,那单薄身躯里迸发出的韧性,让她冰冷的心湖,竟泛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或许……他会不同?”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信任官府,代价太大,她不能再错一次。可是,若就此放手,任由他独自面对王守德乃至其后可能更庞大的势力,他……能坚持多久?亦或,能活多久?若他真的清正廉明,为民请命,这样白白失去性命,对那些身在黑暗急需青天的百姓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一种莫名的担忧,悄然攥住了她的心。
县衙后院,书房。
烛火摇曳,将林疏白伏案的身影投在窗棂上,她已换下官袍,穿着一身素雅常服,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更显得脖颈修长,面容清俊。
案头,摊开着“鬼船案”的所有卷宗、证物记录,以及那枚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带着亮片的黏液样本。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卷宗上的字句:“一击毙命……现场无搏斗……异香……水渍……”
“太完美了。”她喃喃自语,眉心微蹙,“完美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
王守德和赵千伏法,走私链条被斩断,看似真相大白,百姓称快,但林疏白敏锐地察觉到,这水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幻水仙”,此物源自南疆,配制不易,价值不菲。王守德一个地方乡绅,赵千一个漕帮小头目,如何能稳定获取并熟练使用?仅仅是为了掩盖一两次杀人吗?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还有那个标记——苏墨染拓印下来的,水波纹与怪鸟的图案。它代表什么?王守德和赵千对此讳莫如深,似乎背后牵扯着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兄长在赴任前,曾在家书中隐约提及,山阴县漕运“水深似海,恐非一人之力可涤荡”,他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似乎缺少一根能将它们彻底串联起来的主线。王守德和赵千,恐怕也并非最终的源头,他们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狡猾、权力更大的主犯!这个人,很可能就隐藏在……漕运系统内部!
想到此,林疏白背脊泛起一丝凉意,若真如此,她的对手,将不再是地方豪强,而是盘踞在帝国经济命脉上的庞然大物。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独自一人行走于漆黑的悬崖边缘。但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更旺盛的斗志,兄长的冤屈,山阴县的清明,她必须查下去!
就在林疏白凝神思索,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声音来自窗外!
林疏白瞬间警觉,却没有惊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先于思考,侧身避到书架旁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窗纸上,多了一个细小孔洞,一枚熟悉的、洁白的飞鸾羽毛,穿透窗纸,轻盈地钉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羽毛的末端,还系着一小卷纸条。
羽毛入木三分,显示出投掷者精准的控制力与深厚的内力。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