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絮猛地抬头,对上萧令珩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镯子,”萧令珩继续道,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是江南玉雕大师顾三手的作品,有价无市。她用这个来试探你,你倒是撇得干净。”
原来她连镯子的细节都一清二楚。苏云絮背脊泛起寒意,却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凉了然。
“奴婢……不敢收。”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是不敢,还是不想?”萧令珩追问,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
苏云絮再次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不敢吗?是。是不想吗?好像……也是。她不想被卷入这种用礼物和眼泪编织的关系网,不想去分辨哪句是真心哪句是假意,更不想……不想看到萧令珩用对待她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娇憨鲜活的“曼儿”。
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让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萧令珩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眸色深沉了几分。她忽然换了个话题:“字练得如何了?”
苏云絮愣了一下,才道:“仍在临摹殿下赐下的字帖。”
“写。”萧令珩指了指早已铺好的宣纸。
苏云絮依言上前,提起笔。手腕依旧有些僵硬,但比起最初已稳了许多。她吸了口气,摒除杂念,在纸上缓缓写下“静心”二字。
笔锋仍显稚嫩,却已初具形态,尤其是那个“心”字,一点一勾,竟隐隐带出一丝隐忍的力道。
萧令珩看着那两个字,良久未语。书房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有进步。”她最终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她站起身,走到苏云絮身后,如同往常一样,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熟悉的冷香再次将她笼罩。苏云絮身体微僵,白日里沈曼儿含泪的眼和那句“殿下真是好福气”忽然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萧令珩带着她的手,在“静心”二字旁,另起一行,缓缓写下一句诗:
“水深波浪静,人静天地宽。”
她的字迹遒劲洒脱,与苏云絮的稚嫩形成鲜明对比。写完后,她并未立刻松手,而是就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在苏云絮耳边低声道:
“看见了吗?静,不是不动,而是于波澜深处,自有乾坤。”她的气息拂过苏云絮敏感的耳廓,“府里来了新人,是风波,也是试炼。有些人,会急着亮出爪牙,划分地盘;有些人,会惶恐不安,自乱阵脚……”
她的手微微用力,带着苏云絮的笔尖,在那句诗下方,重重画了一个圈。
“而你,云絮,”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我要你静观。看清楚,谁在搅动风云,谁在隔岸观火,谁……才是真正值得你花费心神去应对的。”
苏云絮的心跳骤然失衡。
“殿下的意思是……”她声音微颤。
“我的意思是,”萧令珩终于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从明日起,每日晨省,你也来。就坐在那儿,看,听,不必多言。”
晨省?那是府中低位妃嫔、美人们每日向高位者请安的规矩。萧令珩从不耐烦这些,通常由陈嬷嬷代为主持。如今却要亲自去,还要她也去“看”?
“是。”苏云絮低下头,应道。心中那潭水,已被彻底搅浑。
萧令珩似乎有些倦了,挥挥手:“去吧。记住,‘静’字当头。”
苏云絮行礼退下。走到门边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萧令珩已坐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了那枚白玉镇纸,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疏离,仿佛刚才那番近乎耳语的提点从未发生。
疏影斋的方向,隐隐有丝竹声传来,悠扬婉转,在寂静的夜色中飘荡。
苏云絮收回目光,踏出书房。廊下的风很冷,吹得她衣衫拂动,也吹得她心头那点陌生的、酸涩的、名为“在意”的涟漪,层层扩散,再也无法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