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是在一种安宁的暖意中醒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
然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兰就蹲在床头,离得很近,双手交叠搭在床沿,下巴轻轻搁在手背上。安静而专注地,注视着崔,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窗纱滤过的晨光是清淡的灰白色,勾勒出兰的侧影。脸上的病态潮红已经褪去,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不是分享会上洞穿人心的锐利之光,也不是桑拿房里欲望灼烧的炽热之火。
那是一种赤诚到几乎虔诚的光。
像深山里未经污染的湖泊,映照着最本真的倒影。
她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崔,仿佛在观摩一件失而复得的圣物,在阅读一部承载了所有宇宙奥秘的典籍。
那目光里没有占有,没有审视,没有过往的伤痛或未来的期许。
只有全然的临在,和一种拙稚且毫无保留的呈现。
崔被这目光定住了,心脏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她本能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还带着睡意未消的温热,轻轻探向床边那张专注的脸。
她没有去碰触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怕惊扰了那里的光,只是极其珍视地抚上了兰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兰没有任何犹豫。她就像一只在风雪中跋涉了太久终于找到热源的小兽,带着全然的信任与驯服,将自己脸深深偎进了崔的掌心。
她甚至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那只温软的手,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和依赖,褪去了所有兰平日里的盔甲与棱角。
崔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贴合的温度,和肌肤细腻的纹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定格。
许久,兰才抬起眼,目光依旧清澈地望进崔的眼底,开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十分之认真:
“崔,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感谢你的妈妈。”
这个开场白太过意外,完全跳出了崔所有预想的对话轨迹。感谢……她的妈妈?
“为什么?”她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兰依旧偎在她的掌心,目光坦诚得像初生的孩童:
“感谢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
她把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而庄重,好像这就是全世界有且仅有的最重要的事:
“然后,我才能遇见你。”
“特别特别感谢。”
“真的。”
只是最简单直接的因果陈述,却因那份毫无杂质的赤诚,而拥有了千钧之力。
感谢那个赋予你生命的女人。
因为她的存在,才有了你的存在。
而你的存在,是我漫长乃至孤寂的旅程中,一场无法比拟的、神迹般恩典的相遇。
这感恩不是指向崔本人,而是指向了生命本身的馈赠。
它超越了小情小爱的范畴,触及了存在与连接的本质:在浩瀚的时空与无垠的可能性中,你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我俯身感谢的奇迹。
崔望着兰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虔诚亮光,感到自己的眼眶,一点一点温热起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
那是一种被如此纯粹地珍视着、并被引领着重新看见自身存在之神圣性时,灵魂的震颤与共鸣。
她忽然懂得了,兰此刻的爱,或许已不再是狭隘的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