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从客厅进来,看见羽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侧脸。
“在忙什么?”兰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一旁的墙上。
羽停下打字的手,抬眼看她。“整理一些东西,叫《燃料与灰烬》,就是在河边聊完之后,想写的一些感受。”
兰点点头,没有追问具体内容。她端着水杯走近,在羽对面坐下,安静地看着。
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
兰蓦地开口,“其实,你很适合做一对一访谈型的自媒体。”
羽抬起眼,神情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突然。”兰呷了口温水,“还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吗?你问我,宇宙和大自然的区别是什么。”
羽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起来了。
“当时我们站在街边聊天,正好有一辆车开过。我就用车举例子说:大自然是纯天然的,不包含人造物;而宇宙既包含人造物也包含纯天然。你不会把车当成大自然产物,但你一定认同车也属于宇宙的一部分。”
羽的唇角也不自觉弯了起来。
那是个春分的夜晚,她们一起走在街上觅食。因为刚确定关系不久,还处在什么都想和对方分享的阶段。
“你听了这个解释之后很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可爱。”兰笑着看她,“像个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你蹦蹦跳跳地大叫:‘原来还可以这么理解’。”
兰语气变得认真:“我事后回想那段对话,也感觉非常有意思。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所以我也没有想过要特意去思考宇宙和大自然的关系。我的意思是,你似乎能在交流中看到别人熟视无睹的点。你问问题的方式,不是出于考考对方或者炫耀,是真的好奇,是真的想弄明白某些东西之间的微妙不同。”
羽安静听着,没有插话。
“分手后,我一次次回忆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察觉到,你似乎有这方面的潜能。你有一种让人愿意开口的磁场。不是所谓的交流技巧,是真诚的好奇心。这在访谈中,是很珍贵的东西。”
羽沉默了很久。客厅的光线更暗了,小镇的灯火一点一点亮起。
“你怎么。。。。。。”羽的声音有些涩,“怎么会在那样的分手之后,还能记得这些细节,还能想到这些?”
“我也不知道。”兰放下水杯,目光悠远,好像正看着那时候的自己。“可能就像我之前说的,在最恨你的时候,反而清晰地看见了你的样子。不是作为我的恋人,或者伤害过我的人,而是作为羽这个独立个体的样子。”
“我能看见你身上的光,也能看见你如何用恐惧和不安全感把那样的光给层层遮蔽。我能看见你的脆弱,也能看见那脆弱底下所孕育着真实的敏锐和力量。恨没有让我变得盲目,反而让我看得更清楚了。包括看你,也包括看我自己。”
羽眼眶发热,但她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即使在以那样激烈又痛苦的方式失去之后,仍能从恨里炼化出赤诚的感激。
更在关系残骸中,拾起对方散落的光,郑重擦拭干净,交还到对方手中,并说:看,这就是你。
兰接着说:“你的抑郁经历,你从黑暗中穿梭而过的体验,其实那也是作为你自身最独一无二的光芒——就像钻石不同的切面所折射出来的光。就像你今天在河边说的,那个身为燃料而不自知最后抑郁的自己,我相信,一定会有人看到并共鸣的。就相当于,你用曾经的燃料点燃自己,并让更多人看到:你在这里。”
兰的神情是冷静的洞见与梳理。“甚至,慧那边做的河流修复,也可以作为你访谈或者输出的一部分。比如,你做类似播客这种付费输出,可以承诺将收入拿出一部分用于帮助环境修复或抑郁研究类的公益项目,然后以跟进公益项目的方式既让别人了解这些公益本身,同时更认可和信任地选择你的付费输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双赢。”
羽惊叹于兰那种建筑师般的思维本能,在旁人眼中完全无关的A点与B点之间,她总能一眼勘破地底那根隐形的脉络,然后一击即中,让电流贯通,光照四野。
从混沌中提炼秩序,在离散间创造连接,这是兰认知世界的方式。
“你总是能看到事情的更多可能性。”羽的语气里有赞叹,也有复杂的感慨。
“因为可能性本身就是存在的,我只是不习惯假装看不见。”兰平静说。
她走到羽身边,“重度抑郁症,让你对于相似的高敏感人群,有着普通人比不上的感同身受。这种懂得,不是听来的道理,不是学来的知识,而是你自己亲自活出来,或者说趟出来的路。恰恰是这种体感,让你能触碰并连接到真实具体的人。”
羽不语,感受着这番话的重量。
那曾被定义为病症和弱点的经历,原来可以转化为理解他人和连接世界的桥梁。
“但我不确定我是否准备好了。把那些痛苦摊开,需要很大的勇气。”羽诚实道。
兰的声音很温和,“不需要一次摊开所有。就像你写《燃料与灰烬》,不也是为了自己先看清楚吗?等你自己消化好了,梳理清楚了,想分享多少,用什么方式分享,主动权在你。我只是告诉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不止对你自己,也可能对别人。”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这时,羽忽然问:“兰,你还在做占星课程吗?”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怔了一下。这是一个被掩埋了很久的问题,久到恍若隔世。
当时,她们相爱得很别扭,彼此试探,用各种方式企图将对方拉入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