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访谈,是个普通的周三下午。
崔提前半小时就坐在了电脑前,反复检查设备。耳机、麦克风、录音软件、备份方案,甚至桌面的整洁程度。她把之前准备的厚厚一摞问题清单又看了一遍,那些精心设计的问题此刻却显得笨重又刻意。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清单文档。
约定的时间到了。
连线接通。
“你好,崔老师。”一个温和的年轻男性声音传来,带着点刚睡醒似的鼻音,“叫我小海就行。”
别叫老师。崔心里第一时间跳出这句话,但喉咙有点干。她清了一下嗓子,努力微笑让自己不那么僵硬,“叫我崔就好了。你好,小海,谢谢你来。”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太正式了,像客服开场白。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呢。”小海笑了笑,“说实话,答应的时候挺冲动的,后来自己在家准备了好几天,越想越紧张。我该说什么啊?会不会很无聊?”
“我也紧张。”崔坦诚道,“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正式的访谈,昨晚都没睡好。”
这句话似乎让对面的小海放松了些。“那我们扯平了。”他笑起来,“那就随便聊聊吧,反正也没别人听。”
“好。”崔也笑了,那股紧绷感随着这声笑散去了些许,“那你现在,在新城市安顿得怎么样了?”
“刚安顿下来一周多些。”小海的声音里有了实感。“租了个单间,老房子,但有个朝南的窗户。第一天晚上我躺在空荡荡的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旧吊灯,才忽然觉得,原来我真的来到这里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吧?”崔问。
小海说:“嗯。又害怕,又有点兴奋。其实挺手忙脚乱的。前两天去买日用品,导航导错地方,在陌生的街区绕了快一个小时。最后拎着一大袋东西走回家,胳膊都快断了。”
崔能想象那个画面。她靠在椅背上,语气更自然了些:“我懂那种感觉。刚到一个新地方,连超市在哪儿都要重新探索。”
“对对对!”小海的声音活泛起来,“而且这边的超市布局跟老家完全不一样,我找了十分钟才找到卖洗发水的区域。”
两人都笑了。那是确认彼此经历过同一种人类经验里的笑声。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新奇有趣的事?”崔问。
小海想了想。“有。我住的那栋楼楼下,有个很小的早餐摊,卖豆浆油条。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说话带很重的本地口音。我第一天早上迷迷糊糊下去,想买杯豆浆,结果她一看我,用特别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是本地人吧?刚来的?”
“哦,那你怎么回的呀?”崔被这个细节吸引了。
“我就愣住了,说您怎么知道?老太太一边给我舀豆浆一边说:本地小伙子这个点都穿睡衣拖鞋下来,你看你,穿得整整齐齐的。”小海模仿着老太太的语气,“然后她又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豆浆就给你多加点糖。”
崔感到心头一暖。“这种小善意,让人很窝心。”
“是啊。”小海的声音变得柔软,“其实那杯豆浆都甜得有点齁了,但我全给喝完了。后来每天早上去,她都会跟我点点头。虽然还是听不懂她大部分的话,但那种被一个陌生人记住的感觉,挺好的。”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崔在记录本上写下一行字:早餐摊老太太,被看见的温暖。
小海忽然反问,“崔姐,以前有搬过家,或者去过陌生城市的经历吗?”
崔没想到会被反问,不禁摇头失笑,自己忽然被反客为主了。
但这个问题问得很自然。她想了想,决定分享一段自己的故事。
“有的。好多年前,是我抑郁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我在离家一千多公里的一个港口城市工作过一段时间。”
“这样啊。”小海有些惊讶。不知道是惊讶距离远,还是惊讶崔曾经抑郁过。
“嗯。当时觉得自己得出去闯闯,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崔的语气变得有些遥远。“租的房子是鸽子笼,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就这样转身都费劲。我还有猫,得带着它。”
“哇,带着猫搬家,那更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