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轻声说。“兰老师,似乎对食物有特别的记忆和情感。”
“哈哈。那确实是。”兰的脸上出现意味不明的笑。“我后来还去过厂里打螺丝,那伙食,简直了,说是国宴都不足以完全形容。硬得能砸死一街古惑仔的大白馒头,以及好像刚从土里薅出来就直接下锅的某种诡异根茎蔬菜,吃上那么一口,整个人好像在草长莺飞的春天里摔了个倒栽葱,啃得满嘴都是泥。。。。。。”
羽的功德跟笑点在疯狂打架,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兰笑着看过来,目光在暖光下显得有些温和。“没想到能取悦到您,我很荣幸。”
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语气恢复平稳。“实在抱歉。兰老师忆苦思甜的风格还蛮风趣的。”
“何止是忆苦思甜。。。。。。”兰抛出了话头。
羽立刻意会跟上,“那,还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因为我那时候还没有成年,所以是借别人的身份证进厂的。也因为这样,工资一直没发到我手里。然后我要去讨薪啊,就去找那个介绍工作的人要说法。”
兰的嘴角勾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没想到,他可能觉得手里捏着我什么把柄吧,对我有一些肢体上的冒犯,但是。。。。。。为了拿回工资,我忍了。”
羽心头一跳。
她没想到,看上去无所不能的兰,也经历过跟她相似的女性困境。
“然后呢。”羽问,无意识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得寸进尺,甚至跟我暗示,他可以给我介绍一些老板,陪老板玩,拿到的钱比进厂更多,还不用那么累。”
羽听到自己咬紧了牙关。“兰老师,又是怎么回应的?”
“我啊。”兰仍然维持着在沙发上大咧咧的坐姿,目光却陡然锐利。
“我就站起来,看着他——他都没我高你知道吧。我就站着,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什么叫跟老板玩?”
“他可能心虚了,没想到我会反问回去,在那里支支吾吾解释,又不敢明示。我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吓了一大跳,估计以为我会打他?”
兰的笑容变得更深,也更冷厉,“我倒没这个念头,我的想法就是,大不了我跟你鱼死网破呗,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倒要看看声张出去撕破的是谁的脸?是你这张老脸,还是我的脸?抱着这样的念头,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
那你自己怎么不跟老板玩?”
羽看见了那个少年。
站在掌握着她生计的男人面前,背脊挺直,眼神如刀。
“他讪讪地笑了,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你,误会了吧?你那个工资的事,其实也没啥,我找人去把身份证借来,到时候你就能按照出勤拿到手了,包你一分不少,别急,你先坐下,你先坐下。”
“那之后,我就知道了。这些人啊,能这么得寸进尺,无非就是以为你是好捏的软柿子。”兰依旧笑着,流露出几分讥讽。“你只要稍微露一点刺,甚至都不需要多,他们就马上变回那副有事好商量的嘴脸了。”
录音设备的红光还在规律闪烁,像跳动的心脏。
羽看着沙发上摊开毫无防备的兰。
她敢这样摊开,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獠牙藏在哪里。
“所以。”兰继续说着,“对那些因为遇到某些事情,就抱着受害者心态要拉着别人共沉沦的人,我想说——”
兰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看向某处,仿佛在凝视所有曾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
“即使遇到很多糟糕到难以想象的事情,也不代表你必须成为一个很糟糕的人。”
“我经历过比这些还要深重、还要危险、还要绝望的黑暗。”兰神情平静,没有自怜,也没有炫耀,“我不否定这些黑暗的存在,因为它们是真的,痛也是真的。”
“但,我同样不会让黑暗来定义我。”
“就像太阳会在每个黎明后,再次照常升起,平等洒向每一寸大地。”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
她向后靠去,彻底陷进沙发的柔软里,整个人被暖光包裹。
看在羽的眼里,这不再是暴露出的脆弱,而是扎根大地的厚重生命力。
“背靠阴影,向阳而生。”
最后这八个字,兰说得很轻,却似印章,稳稳盖在这个夜晚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