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摩挲着手腕上的黑曜石。
那是兰从自己手上摘下并送给她的。
还有一串黄水晶,也好好地戴在她的另一只手。
她感受这些打磨过晶石里,所蕴含着的独属于兰的能量。
那是种很神奇的能量,既厚重古朴,又透着纯粹的清澈。
羽还记得,两条手串戴在手上,都是不松也不紧。兰惊讶得不行,同时又带着孩子般稚气的得意,“居然刚刚好!”
她们都未去深究或赋予这种刚刚好的背后以任何宿命意味。
羽一直都知道,自己很依赖兰。
一边依赖,一边又不允许自己依赖,总想要与这位孤勇而危险的爱人并肩。
很辛苦。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辛苦还要辛苦。她做梦都渴望追上兰的脚步,又为二人之间的差距感到绝望。
尤其是,她还在吃抑郁药。作息也称不上多稳定。
兰可能不知道。或者是,兰知道,但她什么也没说。
羽很清楚,兰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
焦虑,和极度不安裹挟了她,羽问了兰很多很多的如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还是依旧继续做你现在的事业?”
“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而且,担心这个干嘛呢?你不是比我年轻好几岁吗?要走也是我先走。”兰理所当然地说。
被问得多了,兰也有点烦,于是认真地看着羽的眼睛说。“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我平等地爱每个人。我有我自己的边界,这跟我平等地爱人不冲突。但是,在这个边界之内,我只会选择与少部分人走得很近,其中包括你。你是我在蓝星七十亿人里,唯一想要最亲近的那个——你就是七十亿分之一。”
羽被巨大甜蜜与悲伤同时击中,从而产生了一阵阵晕眩。
在被兰平等爱着的辽阔感中,羽感觉自己从粘稠的泥沼中被打捞出来,安放在一片坚实干燥的高地上。
但紧随其后,是更深的不安。
这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现实。
兰口中的七十亿分之一,像过于完美的神谕,与她所认知到的那个充满磨损与失望的人间格格不入。羽本能地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个温柔的陷阱?
可下一秒,一个更叛逆甚至自毁的声音在她心底升起,压过了怀疑:
就算这是骗局,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心惊。她知道,自己已经滑落到一个危险的边缘——愿意冒着可能被欺骗的代价,去交换此刻被如此确认和选中的感觉。
怀着这样甜蜜又矛盾的心情,羽继续跟兰相处着。
兰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不论是以后如何同居,怎么安置羽的两只猫,还是往后怎么一起合作分工做事业,羽都满口答应。
直到有一次,兰无意间吟唱了某首老歌。
那首歌,是一部经典电影的主题曲,讲了爱情、灾难、生死与人性。
在兰那呼唤永恒之爱的吟唱中——
羽看到了,身着长袍的兰立在古老的祭坛中央,群山巍峨,万兽臣服。
羽看到了自己飞掠大海、穿越草原,最终落在兰的肩头。兰神色淡淡,却伸手理了理她蓬乱的羽毛。
羽看到兰头发微湿,穿着睡袍坐在桌前看书。壁炉内正烧得哔剥作响,把兰的身影投在墙上,而自己在这样的宁静里昏昏欲睡。
兰唱完转身,才发现在原地泪流满面的羽。
她们在那一刻彻底认出了彼此。
重逢的喜悦,很快被更大的焦虑和恐慌迎头赶上。
羽意识到自己的爱人,不仅仅是能靠一张星盘就徒手拆解任何人任何意象的咨询师,也不单单是曾站在失落文明顶峰的大祭司。
更是一个,无数次将巨石推上山顶、又无数次看着巨石滚落山下、却从未放弃的西西弗斯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