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承安侯府
近日来阴雨连绵,丝丝棉雪下个不停,没一会儿就洇湿了头发,整个承安侯府都被笼罩在一层阴翳下。
自从庄惊祺在阵前被俘的消息传回金陵,整个承安侯府都被笼罩在一层阴翳之下,女使仆妇们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更遑论笑语。
郁夫人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手里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嘴里念念有词,一双秋水似的眼里却盛满了焦虑,当她远远看到那道绕过影壁的熟悉身影时,手上动作一顿,慌忙站了起来,却被刚刚无意中丢落在地的佛珠绊住,整个人朝前扑去,重重跌在了冰凉的石砖上。
“夫人!”
事发突然,站在一旁的女使们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人扶了起来。
庄宣山大步走过来,轻轻扶住妻子的肩,扫了一眼围在一旁的几个女使,沉声道:“你们先下去。”
见侯爷没有治罪的意思,女使们暗暗松了一口气,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如何了?有阿祺的消息了么?陛下他们怎么说?”
郁夫人一连串的发问让庄宣山面上神情微僵,他没有急着回答,扶着妻子坐下:“绥娘,你听我说。”
他顿了顿,在妻子期冀的眼神里继续道:“阿祺私自参军,如今战败被俘,连累南朝国威受损,陛下没有怪罪已是万幸,断然没有为了几个俘将而割让城池的道理。”
他紧紧握着的那只手猛地向外抽动,庄宣山下意识看向妻子,只看见她满脸的泪。
“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现在又生生叫我看着阿祺在异国他乡受苦等死,这不是活生生剜我的心吗!”
郁夫人声音凄厉,庄宣山却无暇他顾,起身环视一圈。幸好先前院子里的奴仆见他来了,都和屋里伺候的人一块儿退了出去,这会儿院子里只剩下呼呼回响的风声,夹杂着女人悲苦的呜咽声,恶狠狠地穿过耳膜,刮得生疼。
“绥娘。”庄宣山无奈地扶住她的肩,低声劝慰了几句,但郁夫人此时哪里理智冷静得下来,嘴里反反复复说着庄惊祺的名字,又控制不住地哭起了那些陈年往事,就在庄宣山一阵头疼时,余光忽然看见一抹妃色身影。
庄宣山眉头微皱,手掌竖成刀状劈在妻子后颈,刚刚还在伤心的妇人哭声一歇,顿时软倒在他怀里,泪珠蜿蜒而下,飞快坠在脚下铺着的锦绣芙蓉地毯上。
一个衣着锦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郎急匆匆地朝着正房走去,她一手扶着后腰,肚腹隆起,略有些笨拙,但脚下步伐飞快,绕是庄宣山此时正焦头烂额,看着长女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皱眉:“阿宛,慢些。”
庄宛看着晕倒在父亲怀里的母亲,眼珠子一瞪:“我阿娘都晕过去了,您还叫我慢些?快叫大夫呀!”
话音落下,庄宣山才听到女婿气喘吁吁的声音:“宛娘,宛娘,等等我——”
庄宛扶着后腰转身,看着追她追得满脸通红的夫君,嫌弃道:“你快些去请大夫!不成,得用府上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你快去,快去呀!”
庄宛心里挂念着母亲,看着赵忱傻乎乎地立在原地,急得跺了跺脚,吓得赵忱连忙点头应是,走之前期期艾艾地看了看她着急的脸,又看了看隆起的肚腹,丢了句‘你别生气,我这就去’,着急忙慌地走了。
“你母亲是伤心过度,一时惊厥,你不必太过担心。”
庄宛一听这话,暴脾气险些又上来了,但她忽然想起妹妹临走前的叮嘱,又生生忍了下来,直到请来的太医、大夫齐齐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她心里松了口气,趁着赵忱去给她端安胎药的功夫,她找到庄宣山,不解道:“阿耶,方才我听阿娘说她已经没了一个孩子,这是什么意思?”
庄宣山心里一紧。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应对,就听庄宛捂住嘴,说出的话已经带了哭腔:“难道,难道阿祺他已经……”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庄宣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三言两语打发了长女,又沉声吩咐女婿照顾好女儿,叮嘱他们夫妻近来无事不必出府。
赵忱向来敬畏这个岳父,听他这么说,连忙点头答应了。
庄宣山看着小夫妻相携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远在北国的二女儿。
阿祺被俘,东狄想要的远不是南朝的几座城池。但南帝他们怎么可能为了庄惊祺一个人去消磨与北国好不容易建联的关系?
也不知道阿宓会不会被牵连……
庄宣山看着北国的方向,沉沉叹了口气。
……
庄宓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洗得发白的帐顶。
她视线转向床外的布置摆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套着的大花袄子,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过了黄泉阴司,直接到了下一世。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响,带着年久失修的悠长嘎吱声,一个中年妇人探头进来,见她醒了,顿时露出一个欢喜的笑,自称金桂婶子,说话声音又亮又厚:“妹子你可醒了,屋里炕烧得暖不暖?我新烤的橘子,你吃两个吧?”
被烤得表皮微焦的橘子散发着清香,庄宓谢过她,伸手接了过来,犹豫了一下,问起朱聿。
说起和她一块儿的那个男人,金桂婶子脸上的笑意显然收敛了些,她特地转身把门关上,拉过庄宓的手,仔细打量了下她那张水灵灵的脸蛋,恨铁不成钢道:“妹子,不是婶儿故意伤你的心,实在是你那个夫君,太不像话了!这出门才多久,引得咱们屯儿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馋他!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不能让他出去花心了!”
庄宓听得云里雾里,直到门被人一脚踹开,那扇门顿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庄宓默默看过去,只见朱聿站在门口,似笑非笑。
“哦?夫人打算怎么调。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