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还回荡着优雅的音乐,商人们推杯换盏、各取所需。庭院里却格外寂静冷清,昏黄的光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灯罩,洒满花园的草坪,映出满地即将含苞的菊花。夜风送来清新的花香,在空气里悄悄飘散。
方羡无站在花园墙角,醉意还没散,又因刚才的奔跑添了几分红晕,气喘吁吁地半天说不出话。
方羡禾抱臂站在他跟前,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显然在等一个解释。
被六姐姐那双猫似的眼睛看得发怵,方羡无立刻怂了,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要和明宇哥哥出去玩。明天他就要出国了,今天再不跟他见一面,我都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
“哦,原来是这样。”方羡禾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她本还期待着能和弟弟一起疯玩,却也只是摆了摆手,“那你去吧,我帮你放风。”
方羡无已经很久没撒过谎了,方景鸿不准他撒谎,这一次在最信任的六姐姐面前说假话,让他脸颊发烫。好在刚才喝了酒,倒也没人看得出来。
这时方羡禾才注意到黑漆漆的墙角立着一架梯子,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周明宇给你准备的吧?你叫我来,不光是放风,还想让我帮你搬梯子?”
方羡无立刻笑着凑上去,给她捶了捶肩膀:“好姐姐,你帮帮我嘛。这梯子太显眼了我也搬不动,被人发现就糟了,好不好?”捶完一边又捶另一边,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方羡无长得很像他母亲。
那是一位美丽聪慧的女教师,生得冷若冰霜却貌若天仙。当年方景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答应嫁入方家做第五位姨太,可生下方羡无后没多久,她就抑郁而终了。
那时方羡无才一岁。
他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又被养得一身金贵皮相。
刚满十六岁的年纪,还没褪去少年的青涩,反倒带着几分未长开的幼态。皮肤是透着粉的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身形娇小,比同龄男生矮了小半头;眉眼精致得不像话,鼻梁小巧挺翘,唇瓣是自然的樱粉色,透着健康的光泽。
说话时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明明到了变声的年纪,嗓音却依旧软糯,有时候没看见人,光听声音还会误以为是哪个小姑娘在轻声说话。
此刻他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软乎乎的声音让人没法拒绝。
方羡禾被他求了一会儿,终于松口:“好啦好啦,不过你得‘呜呜’一下,我就帮你。”
长大后的方羡无其实不喜欢再做“呜呜”,但姐姐们总爱逗他,他早就应付得得心应手。
当即双手握拳举在脸颊边,手腕轻轻上下晃动,像小猫招财,又像是在抹眼泪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说:“呜呜,求六姐姐帮我。”
“知道啦。”方羡禾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快去吧,你的明宇哥哥说不定在外面等急了。”
方羡无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明宇哥哥从来不会对我不耐烦的。好姐姐,你帮我把梯子挪过来点。”
方羡禾轻而易举地搬过梯子。
爬上梯子前,方羡无忽然转头,圆圆的杏眼深深地看着她。
“还要干嘛?”方羡禾问。
他凑近过来,抓住姐姐的手腕轻轻摇晃,带着撒娇的语气:“六姐姐,要是爹问起来,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他忙着呢,哪有功夫管你出不出去。”
方羡无没接话,只是固执地重复:“你就答应我嘛,六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说没见过我,好不好?我不想爹因为你帮我出去就教训你。”
“我又不傻,快去吧。”
方羡禾扶着方羡无爬上梯子。
他喝了酒,走两步就喘,让人真担心他会从梯子上摔下来。
顺利爬了上来,方羡无坐在墙头,墙的另一边,周明宇已经伸开手臂等着他跳下去,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又温和。
他还是转头望了一眼这偌大的方家公馆,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光晕从窗棂里漫出来,将墙面与廊柱熏染出一层暖意,空气里飘着脂粉香与酒香交织的奢靡气息,华美得像一幅精心装裱的西洋画。
他遥遥望着眼前的一切,在这里的所有回忆顿时涌上心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哪里玩球,自己在哪里躺着睡觉,也记得自己在哪和仆人一起玩捉迷藏……
最后他将视线落在墙下仰头看着自己的方羡禾脸上,轻轻说了一声:“再见,六姐姐。”
在方羡禾稍显诧异的目光下,他转头过去,毫无顾忌地跳下了墙头,任由周明宇把他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