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加完班走出天工大厦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冬日的风像细密的冰针,贴着脖颈往衣领里钻。
沈梨缩了缩肩膀,将半张脸埋进围巾,朝着地铁站走去。
五个站的路程,她一路站着。腰间的伤在车厢规律的晃动中隐隐发作,下车时,那疼痛已攀附成一种沉钝的折磨。她缓了口气,慢慢挪着步子,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沈梨?”
风声里,隐约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呼唤。她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沈梨!”
脚步声从身后急促地靠近,她忍着腰痛转身,看见一个身影从医院透出的暖光里小跑而来。寒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纷乱,可他脸上却绽开毫无保留的惊喜的笑容。
沈梨压下身体的不适,扬起一个笑:“薄钰。”
薄钰快步上前,在医院门口明澈的灯光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毕业三年,她回了云州,音讯渐疏。方才那一眼他几乎不敢确认,可此刻她站在那里,眉眼依旧,却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添了几分沉静的韵致。他感到自己沉寂许久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你在这里上班?”沈梨注意到他肩上的背包。
“对,今天值后半夜。”薄钰点头,笑容里带着医生特有的淡淡的疲惫,“一毕业就来这里,都快被工作熬干了。你呢?在哪里高就?看起来……和在学校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三年时光并未模糊她的轮廓,反而将记忆里的模样淬炼得更加清晰,这是一张经得起任何光线和角度审视的脸。
此刻在医院冷白色的灯光下,她的肌肤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仿佛上好的骨瓷。眼窝比常人深邃,这让她的目光即使带着疲惫,也天然有种沉静的穿透力。琥珀色的瞳仁在强光下颜色显得略浅,里面清晰地映着错愕,随即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
寒风拂乱了她耳边的碎发,几缕发丝黏在微红的颊边。她没戴帽子,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可即便如此,她站立的姿态依然保有某种下意识的挺拔,那是多年自律与内在力量打磨出的筋骨。
“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沈梨笑着问。
“当然是好!”薄钰答得毫不犹豫,耳根却有些发热,“更成熟,也更……好看。”
沈梨莞尔:“这么冷的天,话倒说得挺暖。不愧是当年医学院公认的第一暖男。”
薄钰的脸顿时红了,局促得不知如何接话。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她总能轻易搅动他的心绪,而他在她面前,总会变回那个笨拙又忐忑的年轻人。
“对了。”他忽然想起,神色转为关切,“你这么晚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是我表妹,脑瘤,在等手术。”沈梨的笑意淡了,她没有提及自己的腰痛。
薄钰的心微微一紧,随即却像被什么点亮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满腹哀怨地从温暖的家中走来值班,竟能遇见他辗转想起过无数次的人。这一定是命运的馈赠。
“别太担心了。”他语气恳切,言辞笃定,“我们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全国顶尖的,你表妹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沈梨偏过头,眼里闪过一丝难得的狡黠:“咦?医生不是从不把话说满吗?”
“啊?”薄钰一愣。
“逗你的。”她笑起来,眼里的光影柔软下来,“谢谢你的安慰。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们医院。”
薄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却觉得胸腔里满是温热的眩晕。眼前的她笑语嫣然,真实得近乎虚幻。过去她是计算机学院那颗遥不可及的星,如今却站在冬夜的医院门口,和他开着熟悉的玩笑。
即便这是梦,也是他做过最好的梦。
两人并肩朝住院部走去,神经外科在五楼,夜间的走廊恢复了寂静,只有护士站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薄钰送她到病房门口,问道:“今晚你在这里陪护?”
“今天不用,我小姨在。”沈梨摇头,“我只是不放心过来看看。”
薄钰透过门上的小窗望去,隐约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俯身,仔细地为病床上的孩子掖好被角。她身边只有一张窄小的陪护椅,若在那里蜷一夜,必然筋骨酸痛。
他心念微动:“我想想办法。”
“想办法?”沈梨不解。
薄钰示意她稍等,随即走到走廊尽头,拿出手机低声通话。
“沈梨。”护士站有相熟的护士轻声叫她,招了招手。
沈梨这几天常给护士们带些水果奶茶,年纪相仿,早已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