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波澜在迟晏沉着有效的应对下,暂时归于平静。靠山村的“农家乐”依旧客似云来,“靠山”特产的口碑在安远县及周边地区愈发稳固。然而,迟晏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他深知,暗处的觊觎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要想从根本上破局,唯有继续向上攀登,获取更强大的力量与地位。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对于天下士子而言,这个春天最重要的主题,便是即将在京城举行的会试——科举之路上最为关键、也最为残酷的一跃龙门。
迟晏辞别了依依不舍的靠山村乡亲,在村民们“盼君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殷殷祝福中,与安远县其他几位取得举人功名、欲赴京赶考的同窗一起,踏上了北上京城的漫漫长路。老族长几乎将村库近半的盈余都塞给了他作为程仪,陈明远、赵文博、孙承彦等人也各有厚赠,并附上了给京城亲友的书信,以备照应。安远知县更是亲自设宴饯行,言语间寄予厚望,并赠予了官府的勘合文书,便于沿途驿站接待。
这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迟晏无心观赏沿途景致,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中闭目养神,或是温习经义。他的行囊里,除了必备的衣物银两,便是厚厚的书稿和笔记。同行的几位举人,有的兴奋雀跃,高谈阔论;有的紧张焦虑,寝食难安;唯有迟晏,始终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仿佛不是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大考,而是去做一件早已准备万全的寻常事。
历经月余跋涉,巍峨的京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高耸的城墙,绵延的垛口,熙攘的人流,喧嚣的市声……这座汇聚了帝国权力与财富、梦想与残酷的巨兽,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呈现在迟晏面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安远县、江宁府截然不同的、更为厚重也更为浮躁的气息。
在陈明远一位远房表亲的帮助下,他们在靠近贡院的一处相对清静的会馆安顿下来。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这会馆虽然简陋,但胜在清净,且离考场近,已是难得。
放下行囊,迟晏并未像其他举子那样,急于外出拜会座师同年、打探消息,或是流连于京城著名的酒楼茶肆、结交权贵。他只是简单熟悉了一下周边环境,购买了一些必备的笔墨纸张和时新文集,便再次闭门不出,进入了最后的冲刺状态。
然而,京城的科举氛围,远比省城复杂得多,也微妙得多。几乎在他们入住会馆的第二天,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来者是一位自称某位侍郎府上管家的中年人,态度客气,言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他先是恭贺迟晏乡试高中,随即话锋一转,询问迟晏在京中可有熟识的“师长”或“同乡”照应,言语间暗示,若能得他家主人“指点”一二,于会试乃至日后授官,都大有裨益。末了,还留下了一份制作精良的请帖,邀请迟晏三日后参加某处“文酒之会”。
同行的几位安远举人有的受宠若惊,有的跃跃欲试。迟晏却只是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那位管家,拿起那张请帖看了看,随手放在了一边。
“迟兄,这可是侍郎府的帖子!机会难得啊!”一位姓王的同窗忍不住劝道。
“王兄,会试在即,当以静心温书为要。”迟晏语气平淡,“此类‘文酒之会’,名为切磋,实则为各方势力招揽门客、刺探虚实之所。你我根基浅薄,贸然卷入,恐非福事。”
他看得分明,这京城的水太深。各路权贵、派系,都在借着会试之机,网罗新晋人才,扩充羽翼。接受谁的“指点”,往往就意味着打上了谁的烙印,从此身不由己。他志在凭真才实学搏个出身,不愿过早地卷入这些无谓的派系纷争。
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邀请和试探接踵而至。有通过同乡、同年关系递话的,有直接送上“程仪”暗示结好的,甚至还有自称某王府清客,前来“品评文章”的。迟晏一概以“专心备考,无暇他顾”为由,婉言谢绝,态度谦和却坚决。
他的特立独行,很快在小小的会馆乃至附近的举子圈中传开,引来了一些非议。
“这个安远来的迟晏,未免太过清高!”
“怕是自知才学不济,不敢见人吧?”
“得罪了侍郎府,往后有他好果子吃!”
对这些议论,迟晏充耳不闻。他每日作息规律,读书、作文、休息,心无旁骛。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站在窗前,望着京城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思考着这片繁华之下涌动的暗流。
他并非不通世故,只是深知,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唯有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人格,才能在未来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远。过早的依附,或许能得一时之利,却可能失去长久的自由和更大的可能。
他也并非完全不与人交往。偶尔,他会与同馆几位同样踏实低调、学问扎实的举子交流心得,互相批阅文章。从他们口中,他也了解到不少关于本次会试主考官、同考官的背景喜好,以及京城士林近期的议论焦点。这些信息,他都仔细分析,纳入自己的备考策略中。
会试之期,终于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来临。京城贡院,规模远超省城,气象森严。搜检之严格,气氛之凝重,让许多久经考场的举子也为之色变。
迟晏提着考篮,随着人流缓缓步入这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庞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