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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第1页）

会试中式，金榜题名，迟晏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士林。从偏远的安远县乡村走出的举人，竟能在汇聚天下英才的会试中脱颖而出，这本就带有一丝传奇色彩。加之他此前拒绝各方招揽、低调备考的行事风格，更让他在众人眼中多了几分神秘与特立独行。

贺客依旧盈门，但迟晏的态度却愈发沉稳内敛。他谢绝了大部分过于热闹的宴饮邀约，只与几位同样新晋的贡士以及像王主事这样真心提携的同乡前辈保持礼节性的往来。他的时间，更多地花在了为接下来的殿试做准备上。

殿试，又称“廷对”，是科举的最后一道关卡，由皇帝亲自主持，于皇宫保和殿举行。不同于会试的侧重经义文章，殿试更重策论，考察士子对时政的见解、治国安邦的方略，以及临场应对的胆识与文采。其名次，直接关系到最终的进士排名和授官起点，至关重要。

迟晏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搜集了近十年来殿试的策论题目及一甲、二甲前列的答卷，仔细研读，分析其中的政治风向、论述角度和文风特点。同时，他也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当前朝廷最关切的事务——西北边疆的局势、东南漕运的弊病、黄河水患的治理、乃至新近在朝中引起争论的某些财政改革提议。

他不再仅仅埋首书斋，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朝廷邸报，倾听士林中对时事的议论，努力使自己的思考贴近帝国的脉搏。他将自己从靠山村、安远县观察到的基层实情，与这些宏观议题相结合，尝试着提出既有理论基础，又具操作可能的对策。

殿试前数日，礼部官员前来传授礼仪，讲解流程。那庄严繁琐的礼节，那直面天颜的肃穆氛围，让许多贡士紧张得夜不能寐。迟晏却平静地一一记下，心中并无多少惶恐，反而隐隐生出一股跃跃欲试的豪情。十年寒窗，乃至更久远的穿越磨砺，不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将自己所学所思，呈现于君王御前，一展抱负么？

殿试之日，天未破晓。众贡士已身着统一的青色贡士服，齐聚于午门外。晨曦微露，宫门次第而开，在礼官庄严肃穆的唱喏声中，众人鱼贯而入，穿过重重宫阙，最终来到保和殿前广场，依序排列。

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令人屏息的皇家威仪。御座高悬，虽因皇帝年幼，此次由两位内阁大学士及吏部尚书代为主持，但气氛依旧庄重无比。广场上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试题由太监当众宣读，是一篇关于“如何平衡丰年蓄积与荒年赈济，以固国本、安民心”的策论。题目紧扣民生根本，看似平实，实则考验士子对仓储制度、财政调度、地方治理乃至对“仁政”理解的深度。

迟晏凝神静听，心中迅速勾勒出文章的框架。他没有急于下笔，而是闭目沉思片刻，将思路从头到尾梳理一遍。随后，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提笔蘸墨，在那特制的殿试策卷上，落下了第一笔。

他的破题，从“民为国本，食为民天”的古训入手，强调蓄积与赈济乃治国安邦之两翼，不可偏废。接着，他结合自己在靠山村亲历的“靠山”产业发展、村库管理以及听闻的地方粮仓弊病，剖析了当前常平仓、义仓等制度在执行中存在的“积谷霉变”、“胥吏侵渔”、“赈济不均”等问题，指出其根源在于“制度疏阔，监管不力，更兼上下之情不通”。

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对策：一在“严制度”，细化仓储管理、轮换、查核章程，明确奖惩，并引入地方士绅监督；二在“通有无”，建议借鉴民间“社仓”、“义田”经验，鼓励地方富户与官府合作，建立更加灵活的民间储备体系，与官仓互为补充；三在“重预防”，主张将部分仓储资金用于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推广高产作物等“固本”之举，从源头上增强抗灾能力。最后，他升华主题，指出唯有“官府清正，吏治严明，下情上达”，才能真正实现“仓廪实而知礼节，天下安而国祚长”。

整篇策论，逻辑清晰，论证扎实，既有对经典理论的把握，又有对现实弊病的洞察，更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改良建议，文风朴实恳切，毫无浮华虚饰。他在文中，甚至还谨慎地引用了安远县鼓励乡村特色产业、稳定民生的些许实例作为佐证，使其论述更具说服力。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迟晏轻轻吹干墨迹，审视全文，自觉已尽了十分心力。他平静地放下笔，静待收卷。

殿试之后，便是紧张而神秘的阅卷、排名。众贡士在驿馆中等待最终结果，这短短数日，比之前漫长的等待更加煎熬。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人心惶惶。

迟晏依旧保持着规律的生活，甚至开始翻阅一些关于翰林院职责和地方官守则的书籍，为接下来的授官做准备。他的镇定，在同科贡士中显得格外突出。

终于，传胪大典的日子到了。

天色晴好，春光明媚。众贡士再次齐聚皇宫，这次是在太和殿前广场，按会试名次排列。广场周围，百官肃立，旌旗仪仗，威严肃穆。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名，声音洪亮，回荡在殿宇之间。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浙江绍兴府，沈文渊！”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南直隶苏州府，周继善！”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江西吉安府，刘启明！”

每唱出一个名字，便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羡慕的低语。

迟晏凝神静听。一甲三名唱毕，接着是二甲。

“第二甲第一名……”

“第二甲第二名……”

名字一个个念出，迟迟未到“迟晏”。他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殿试排名，变数甚大。

终于，当唱到“第二甲第三十八名，江南道安远县，迟晏！”时，那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二甲第三十八名！虽未入一甲鼎甲，亦非二甲前列，但这个名次，在总共三百余名新科进士中，已属中上！足以让他获得一个不错的出身和起点！

迟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涌起的，是淡淡的喜悦与更深的期许。他随着唱名声，出列，行礼，举止沉稳，毫无失态。

传胪礼成，新科进士们披红挂彩，在礼官引导下，出宫游街，接受京城百姓的瞻仰与欢呼。街市之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鲜花与彩纸抛洒如雨。迟晏骑在马上，看着这盛大的场面，心中却异常清醒。这荣耀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正的道路，在潮水退去之后。

次日，新科进士们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庙，行释褐礼，象征着正式脱离平民身份，踏入士大夫行列。随后，便是皇帝赐宴于礼部，谓之“恩荣宴”。宴席之上，美酒佳肴，笙歌曼舞，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迟晏坐于席间，与同科进士们酬酢应答，态度谦和。他已得知，按照惯例，他二甲三十八名的成绩，多半会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或外放为知县。无论哪种，都是仕途的正式开始。

宴席散后，春风拂面，略带暖意，正是琼林苑百花初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