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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0 章（第1页）

通讯屏幕上的凯恩·洛威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张总是带着上位者威严的面孔，此刻显露出一种罕见的、混杂着疲惫、痛苦与挣扎的复杂神情。舱室内信号屏蔽装置运转的微弱嗡鸣，成了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迟晏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个问题——那个基于基因逻辑直觉而非确凿证据的猜测——触碰到了某个深埋的禁忌。

终于，凯恩缓缓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隔着屏幕直视迟晏，那眼神不再锐利如鹰，反而像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

“星际大迁徙，”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语气，“在你的历史课本里，是怎么记载的？”

迟晏迅速调取原主的记忆。那些尘封的、原主几乎从未认真听过的历史课程碎片浮现出来。

“虫族从天外降临，入侵人类疆域。人类初战失利，节节败退。然后……一位匿名的科学家团队，在危急关头突破性地研发出基因强化药剂。药剂大幅提升了人类的体质、精神力与寿命，使人类终于有了与虫族对抗的资本。借此，人类开始了有计划地从核心星系向更远处、更安全的星域迁徙，建立了新的防线与聚居地。那场迁徙持续了数十年，奠定了如今联邦的疆域基础。”

凯恩静静地听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很标准，很正面的官方说法。牺牲、抗争、科技突破、团结胜利……完美的史诗。”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立下如此不世之功的‘匿名科学家’，竟然真的能在历史中彻底匿名？联邦最高荣誉‘星河勋章’历届获得者都有名有姓，为何唯独这位或这群拯救了人类文明的英雄，连一个代号都没有留下？”

迟晏眼神一凝：“教材上的解释是，科学家本人淡泊名利，且为了保护其免遭虫族或敌对势力的针对性报复，选择了永久隐姓埋名。”

“呵，淡泊名利……”凯恩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讽刺意味的低笑，“能研发出颠覆性基因药剂的天才，会想不到这种技术带来的权势？会甘心让所有荣耀归于‘集体’？会在后世所有记载中都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无名氏’？”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陈述一个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诅咒：

“因为他不敢留名。因为那‘拯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罪孽。”

“迟晏，”凯恩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要刺穿屏幕，“虫族不是‘从天外降临’。它们……是从我们最顶级的生物实验室里，逃出来的。”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这句话被如此直接地证实，迟晏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那位‘无名科学家’，真名叫埃利阿斯·维兰德。一个才华横溢到近乎疯狂，又理想主义到天真的基因工程学巨匠。”凯恩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缅怀与厌恶交织的情绪，“他的研究领域是人类基因极限突破，目标是消除疾病、延长寿命、甚至……开启人类‘下一次进化’。”

“他的研究需要海量资金和最前沿的设备，还有……自愿或非自愿的‘实验材料’。他得到了当时几个最有野心也最富有的大家族秘密资助，其中就包括洛威尔家族的先祖，以及另外几个如今或已湮灭、或已改头换面、却依旧在暗中影响联邦的古老家族。”

“维兰德最初是成功的。”凯恩调出了一份极其古老、分辨率很低的全息影像，上面是一个消瘦、戴着眼镜、眼神炽热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个装满绿色液体的培养槽前，“他研制出了初代的基因强化药剂原型。效果惊人，但不够稳定，且有强烈的排异反应。他需要更多的测试，更深入的数据。”

“于是，第一批‘志愿者’出现了。”凯恩的声音变得冰冷，“维兰德的几位主要赞助人，以及他少数几位完全信任的挚友，接受了注射。效果……喜忧参半。他们的身体素质、神经反应、甚至精神力都有了飞跃，但同时也开始出现不可控的变异、情绪极端化、以及……对生物质的异常渴望。”

“维兰德将之视为‘进化过程中的必要代价’，认为是可以通过调整药剂配方解决的‘小问题’。他疯狂地继续实验，用上了所有他能获取的资源，包括一些……灰色渠道获得的‘样本’。”

凯恩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回忆接下来的部分：

“然而，变故发生了。一份早期接受注射的赞助人，在一次剧烈的基因崩解中并未死去。他的躯体发生了超乎想象的畸变——骨骼外翻增生，皮肤蜕化为几丁质甲壳，四肢异化为尖锐的节肢。属于人类的轮廓与理智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原始而高效的吞噬与增殖本能。这具由人类异化而成的狰狞虫躯，在失控的实验室中横冲直撞，”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历史书上那轻描淡写的‘虫族从天而降，人类初战失利’。”凯恩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那不是天灾，是人祸。一场由最顶级的智慧、最膨胀的野心和最致命的错误共同酿成的、席卷整个文明的人祸。”

“维兰德本人呢？”迟晏问。

“死于最初的混乱，或是……后来被灭口。没人知道确切情况。”凯恩摇头，“幸存的知情人——包括我的先祖——联手掩盖了真相。他们将所有责任推给‘未知的外星入侵’，焚毁了大部分研究资料，将维兰德的存在彻底抹去。然后，他们利用维兰德留下的、相对‘安全’的后期药剂配方，大规模生产，武装军队，才有了后来的‘绝地反击’和‘星际大迁徙’。迁徙，一方面是为了躲避虫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远离那个罪恶的起源地，在一个‘干净’的新地方，重建一个‘没有原罪’的联邦。”

舱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迟晏能想象那幅画面：滔天的火焰与鲜血中，少数掌握真相的权贵，用谎言掩盖了弥天大罪，一边利用罪孽的产物拯救文明，一边将罪孽本身深埋于历史尘埃之下。

“那么，现在虫族的异常进化……”迟晏眼神锐利，“和这个起源秘密有关？”

凯恩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我们一直以为，最初的罪孽已经被埋葬。虫族在失去源头后，会按照生物本能进化。但最近的迹象表明……也许，维兰德的‘遗产’，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固，或者……有别的力量，重新激活了它。”

“一些古老的家族，一直秘密保存着部分未销毁的维兰德研究手稿或样本。有些人可能从未放弃‘掌控进化’的野心。而虫族最近的异常——那种高度协同性、战略性、以及针对性的进化——太像是有‘设计’的痕迹了。”凯恩的声音带着寒意，“要么，是当年维兰德的某个‘后手’或未完成的‘终极指令’在某种条件下被触发；要么……就是联邦内部，有人又在重蹈覆辙，试图利用或引导虫族，达成某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