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靠山村及其周边的乡里。当迟晏一行人回到村里时,迎接他们的是近乎狂热的欢呼。李老栓一家更是对迟晏感恩戴德,几乎要将他供起来。村民们送来的谢礼堆满了蒙学小屋的一角,虽然依旧是粮食、菜蔬、鸡蛋等物产,但数量和质量都远超以往,其中甚至还有一小块难得的腊肉。
迟晏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誉冲昏头脑。他坦然接受了村民的感激,但依旧坚持束脩标准,只取自己应得的部分,多余的则婉言劝回,或提议分给更困难的人家。这份不贪不占、持身以正的态度,更赢得了村民们发自内心的敬重。
老族长亲自设了简单的家宴,请迟晏和几位族老一同用餐。席间,老族长感慨万千:“迟晏啊,此次若非有你,我靠山村这口气,怕是真要咽下去了。你是我全村的大恩人!”
迟晏举杯,谦逊回应:“族长言重了。小子不过是尽了本分,仗义执言罢了。此次能胜诉,全赖县尊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若非青天在上,小子纵有笔墨,亦难撼动那等恶势力。”
他巧妙地将功劳的大头,归给了那位最终拍板的知县。这并非纯粹的谦逊,更是深思熟虑后的策略。
宴席散去,夜色已深。迟晏回到自己的小屋,并未立刻休息。他铺开纸笔,沉思片刻,然后招来一个平日里机灵、常去镇上跑腿的年轻后生,名叫石头的。
“石头,明日你去镇上,帮我办件事。”迟晏压低声音,神色郑重。
“迟先生您吩咐!”石头如今对迟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挺起胸膛。
“你去找镇上茶馆、酒肆里那些消息灵通、爱闲聊的人,”迟晏缓缓道,“就‘不经意’地跟他们说,咱们靠山村这次能打赢官司,全是因为县尊大人是位难得的青天老爷,不畏□□,明镜高悬。尤其要强调,那黑虎帮在镇上横行多年,无人敢管,这次却被县尊大人一举拿下,真是大快人心,为民除害。说得要自然,像是你自己和村里人的真实感受,明白吗?”
石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用力点头:“俺明白了,迟先生!您放心,俺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的!让全镇的人都知道,咱们县太爷是青天大老爷!”
“去吧,小心些,莫要让人知道是我让你去的。”迟晏叮嘱道。
“晓得咧!”石头领命,兴奋地去了。
迟晏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让人在镇上传播县令的清名,是一步一石二鸟的棋。
其一,投桃报李,巩固关系。那位知县在堂上确实秉公处理,并对他有所勉励。此时为其扬名,是恰到好处的“回报”,能进一步赢得其好感,为将来可能的需要铺垫人脉。在这个官本位的社会,能与一县之尊建立良好的印象,是极其宝贵的资源。
其二,转移焦点,保护自身。此次诉讼,他作为代笔人和堂上辩驳者,风头太盛。虽然赢得了村民的爱戴,但也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忌惮,比如镇上其他与黑虎帮有勾连的势力,或者县衙里某些被扫了面子的胥吏。将功劳和光环大部分推到知县身上,可以有效分散火力,降低自身风险。他只是个“仗义执言”的童生,真正的“青天”是县尊大人。
其三,营造氛围,利于长远。一个享有“青天”名声的知县,在任期内往往会更注重官声,行事也会相对收敛和公正。这对于需要稳定环境来备考、并且未来可能需要与官府打交道的迟晏来说,是有利的。
果然,没过几天,关于知县“铁面无私”、“为民做主”的赞誉就开始在青浦镇流传开来,甚至隐隐有向县城扩散的趋势。市井百姓最爱传颂此类清官故事,加之黑虎帮平日确实恶行累累,如今被法办,更是佐证了知县的英明。
这股舆论之风,自然也吹到了县衙后院。那位知县听到风声后,捋须微笑,对师爷道:“这靠山村的迟童生,倒是个知趣、懂事的。”
无形中,迟晏与县衙最高权力者之间的那根线,又牢固了几分。
处理完这桩官司的后续,迟晏的生活重心再次回到了蒙学和备考上。经此一事,前来蒙学报名的人更多了,甚至邻村都有几户人家慕名将孩子送来。迟晏的束脩收入变得稳定而可观,他终于可以不再为最基本的生存发愁,还能攒下一些银钱。
他立刻用这些钱,托人去县城购买更系统的科举用书——《四书章句集注》、《五经大全》以及近几年的院试优秀考卷汇编(时称“程墨”)。书籍的到来,让他如获至宝,学习进入了更深入、更有针对性的阶段。
他的名声和蒙学的成功,也带来了其他变化。青浦镇上一位开杂货铺的东家,听说了他的事迹和学问(主要是官司和蒙学的影响),主动找上门来,想聘请他偶尔去镇上给自己的儿子做西席,单独授课,酬劳颇为丰厚。
迟晏考虑之后,答应了下来,但将授课频率定得很低,每月只去两次。他看重的并非这点酬劳,而是通过这个机会,可以更频繁地接触镇上的信息,了解县学的动态,甚至有机会接触到其他读书人,拓展人脉。
他的日子变得异常忙碌而充实。白天教导蒙童、偶尔去镇上授课,夜晚则埋头苦读、练习制艺。他的身体在规律的劳作和略有改善的营养下,变得结实了许多,原本蜡黄的脸色也透出了健康的色泽,只是眉眼间的沉静与睿智,愈发深邃。
靠山村这片曾经的泥沼,已然被他经营成了稳固的根基和起飞的平台。借官司的“风”,他不仅扬了名,稳固了地位,更赢得了宝贵的资源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