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珩越说越觉后怕。
似乎自他这个弟弟平定北蛮归来,那份从前深藏心底的隐晦野心日益膨胀,大到令他察觉,令他寝食难安,他不得不防。
自己几日前忽然昏厥,对顾元琛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时机呢。
他敬王若再心狠些,如何不能暗中对自己动手,秘不发丧,暗中清洗朝堂,直至兵不血刃地篡位登基呢?
思及此,惊怒交加,顾元珩命人将敬王赶出行宫,责令今后若没有他的召见,顾元琛不得踏足此处半步。
顾元琛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闻言缓缓抬起头。
烛光下,他望向正扶额揉着眉心,面露疲惫与厌烦的天子。
还是醒得太早了,皇兄他就不应该醒过来。
想到此处,顾元琛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厉光。
他本欲直接离开,却忽勾起了唇角,恭顺地行了一礼,而后平静地答道:“陛下若执意如此设想,臣弟无可言辩,既然您对这位皇嫂如此宠纵,臣弟便惟愿这位皇嫂早日为您绵延子嗣,让您早立太子,稳固江山社稷。”
“子嗣”二字如一柄利刃刺入顾元珩最痛之处,他猛地抬头,额角青筋跳动,抓起手边茶盏欲掷向顾元琛,最终强忍下来,只从齿缝间挤出怒骂:“滚!你给朕滚出去!”
恰时殿内吹卷来一阵寒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昏明交错之际,顾元珩看到顾元琛望向自己一瞬间的怨毒神色,可是定神再看,他却是微垂着目光的,只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臣子模样。
翌日,顾元珩强撑病体临朝,面色苍白如纸。
朝堂之上,多名大臣联名上奏,痛陈皇后姜氏德行有失,恳请天子废后以正宫闱。
顾元珩并未如往日般厉声呵斥,极尽维护,只是疲惫地以“容后再议”搪塞过去。
散朝后,一众忧心不已的大臣簇围着敬王顾元琛,询问若是陛下执意留此祸媚妖女又当如何,甚至说什么陛下为了一个乡野村妇,枉顾敬王一片苦心的痛惜之语。
早前便极力反对天子立姜氏女为后的敬王爷却变了脸色,面色一沉,只让众臣住口。
“够了!”
“陛下心爱之人,岂是我等可以妄加议论的,诸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年逼死先皇后之人都是什么下场了?”
“一个女子一无家世,二无出身,纵是在皇后之位又能如何,会影响到前朝之事吗?左右陛下如今也不似先前那般维护,又才为扩充后宫之事松了口,你们担心皇嗣国本,倒不如从旁处下些功夫。”
他恨自己的皇兄是真,怜惜姜眉,不由旁人半点诋毁亦是真。
众臣看着敬王微含怒意拂袖而去,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敬王爷的心思,当真是越发难以揣测了。
*
下朝后,顾元珩换了朝服,汤药才入喉,便命人备下舆驾去往玉芙殿。
冯金回想起当日陛下晕倒后皇后娘娘那毫无波澜的神色,想要劝阻几句,顾元珩却根本不听。
他似乎是料定了姜眉不会对他有任何回应一般,偏带着满腔期许和热诚去看望她,这样再被她冷脸相待,会更心痛一些,也就不会再那般心存幻想了。
他的确是累了,今日面对朝臣议论攻讦,他真的自心底生出了放手任她离开的念头。
可是当他听到朝臣斥她德行有失,嚼舌的宫人议论她专宠多时却无有子嗣的时候,唯余刺痛与愧疚涌上心头。
他欠姜眉太多了,他毁了她所有的期望,如今就连一个可以让她安稳度过的余生都给不了她。
舆驾行至玉芙殿,听闻陛下忽来此,侍臣战战兢兢地回话,说皇后娘娘昨夜似乎遭了梦魇,深夜不知为何忽然哭喊起来,幸得燕婕妤及时安抚,只是折腾了许久,此刻不知是否醒了。
“是昨夜几时的事?为什么不告与朕?”
顾元珩沉声问道。
侍人们如何敢答这个问题,那时皇后娘娘叫得如此凄惨,声声唤着她的孩子,喊着那个和她一同入住行宫,名叫小怜的丫头,听得让人心碎。
而后听到有人去请陛下,便求众人不要声张,瑟瑟躲在角落里,拼命捂紧嘴巴,唯恐露出声息。
顾元珩大抵是猜到了一些,让冯金继续讯问,犹豫了片刻,一人进了寝殿。
恰逢燕儿正在更衣,见他闯入,慌忙避退。
顾元琛亦侧身回避了目光,示意燕儿离开,待殿门合拢,他才缓缓走到小榻前。
轻轻掀开绒毯,看到只穿着亵裤和亵衣的姜眉蜷缩着,她的身上遍布着被她自己抓出的伤痕,甚至颈处还有不知是磕碰还是掐按留下的青紫痕迹。
顾元珩手一颤,绒毯落回到她身上,也惊醒了浅眠中的姜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