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娟有点儿不快,却还是笑道:“你要你儿子将来考状元吗?”
杨柳说:“哪有,早教嘛,自然是越早越好,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呀。”
杨柳与许月娟这一对妯娌关系与天底下大多数的姻亲关系一样,在某些问题上,她们可以结成一种松散的同盟,特别是与婆婆作对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她们会彼此鄙视着,暗自较劲儿。
这一回,许月娟见杨柳言语竟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很有点儿诧异,搭讪着从阳台进了屋,杨柳把沙发上乱堆着的东西全扫到地板上,叫许月娟坐,自己倒果汁喝。
许月娟从地板上捡起样东西,是一个厚纸盒子,里头装着好几十本薄薄的书,还有一片一片的CD碟子,再一细看纸盒上的字,“哧”地又笑起来:“用你们南京人的话说,乖乖隆的咚,这些书我们大人也未必读得懂,你买来给你儿子读?太早了吧,这书等他十几岁的时候再读也来得及啊。”
杨柳也坐下来,伸了脖子过来看着书,很认真地对许月娟说:“这是上回我听一个幼儿阅读的讲座时买的,人家专家说了,经典颂读就要从婴儿抓起,现在他当然看不懂,但是家长可以读给他听,每天读每天读,这些知识就都储存在他的隐性记忆里,等他稍长大一点儿,自己可以读的时候,这些隐性的记忆就会发生作用,他记得就比别人快比别人多,这些书都是经典,背熟了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的。”
许月娟伸手挡住嘴,把喉咙里的笑连带一口果汁全堵住了,不然早就一口果汁喷出去老远了,咳了半天才说:“那种讲座我是晓得的,其实就是做广告,跟我妈去参加的那种卖保健品的小集会是一样的。卖保健品的是哄着老头儿老太掏钱,那种讲座是哄着做爸做妈的人掏钱。也亏得你信这一套,我是绝不会上这个当的,这些人要想糊弄我真是不容易。”
“你不信我是信的。你不晓得,听讲座的人有多少!再说,早教是科学,跟什么保健品小集会完全两码事。”杨柳说。
“信这个做什么哟?”许月娟说。
“信了才有希望,你不想儿子将来有前途吗?要不咱俩一起给儿子早教吧,两个小孩一起学也更有趣味,人专家说了,伙伴学习,对小孩子很有益。”
许月娟呵呵笑,说杨柳你呀,就好像我的那几个信教的朋友说起耶稣,你也有信仰了。我是不行的,不想操这个心,以后,让我儿子在他爸的公司里混混就行了,反正饿不着他。
说着张开手对杨柳说:“娃娃给我抱抱。”
杨柳笑着把儿子递给许月娟,偷着对许月娟翻了翻眼睛,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苏群有钱有公司,苏梁没有,心里越发坚定了要让儿子自己混出个前途来。
杨柳去收拾地上那一堆的书,许月娟瞥了两眼,见里头有智力开发的、训练右脑的、学英语的、幼儿心理的,又忍不住啧啧有声,一边说:“你何必这样操心,难怪你气色不大好,好像比从前见黑了,皮肤也有点儿干。为什么不用点儿增白和补水的东西保养一下?兰蔻的也不算贵,在外国也就是一般般的东西,倩碧的你这个年纪用正好,SK-Ⅱ的面膜也还是可以的。”
杨柳就“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许月娟觉得极其无趣,一念又不快起来,想,噢哟这个人现在学得这样乖,晓得软刀子杀过来啰,心眼蛮多的嘛。
可许月娟却是误会了杨柳,杨柳的心思真不在这上头。她也没有闲心跟许月娟争这点儿口舌之快,她更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好好地教育儿子。
她一边自己读书一边开始抓紧儿子的早教。
她做了个时间表,把每天下班后的时间划分成几块,除了喂儿子之外,还给儿子读诗,给儿子听英语和故事CD,给儿子看开发右脑的图片,她把这些图片放到小娃娃的眼前用她最愉悦最温柔的声音问他,你看到了吗?看,这是山,花,树,小鸭子。她还极小心地搬动小娃娃软软的胳膊、腿,带他做操,伏在地上跟他一起爬行。
她给儿子听莫扎特的音乐,据说莫扎特的音乐可以促进大脑的发育,对小婴儿是顶好的,杨柳听说之后马上就买了一套CD,老大一个盒子,好几十张碟子。苏梁一时兴起拿来放了两张,听不到十分钟就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杨柳说这对孩子好,坚持每天吃饭时播放。苏梁笑个不住,说杨柳你走火入魔了吧,这么小的小娃娃,听得懂才怪呢。
杨柳说,他听得懂的。随后又热切地问向儿子的小脸:“你听得懂的吧?”
苏梁去挤捏儿子的小脸,捏得儿子咦唔作声,“要看咱们儿子够不够聪明了。”
杨柳忽地想起一件事,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不晓得这孩子的智商怎么样,你的遗传怎么样。哎。”杨柳拍拍苏梁,“你说,人的遗传真的是那么强大吗?我还就不信了。”
苏梁说:“你们家的遗传不是很好的嘛,你弟那么聪明,不是说外甥像舅吗?我们儿子的智商也低不了。”
杨柳有点儿小得意:“那是。”又想起一件事来,“你看儿子的眼睛多么有神,那天我盯着看他,他的眼睛会跟着我的手指转,我给他看的那些智力图,他最喜欢那种复杂的图案,书上说的,人家专家的研究结果是越是爱看复杂图案的宝宝越是智商好哦。”
苏梁躺倒在地板上,把儿子蹾在自己的肚子上,双手枕到脑后,那小娃娃对这种姿势似乎有点儿害怕,摇摇晃晃地,用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整个小身体团成一小团,好像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在爸爸的衣服上滴了一摊口水。
苏梁说:“不过呢,我的遗传好不到哪里去,我自己就不是很聪明,这我可有自知之明。”
杨柳说:“就算遗传不是很好,后天也可以补足,我就不信我儿子成不了才。”
苏梁说:“要成什么才啊,读那么多书干吗用,能养得活自己就行了呗,像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那种绝顶聪明绝顶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吧。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杨柳说:“我以前也觉得挺好,但是现在想法不一样了。”
苏梁问她怎么不一样了,杨柳说:“你看现在那么多父母都搞早教,人家做了咱们不做,以后儿子竞争不过人家怎么办?那么多小孩儿,一个个都要踩到我儿子头上那还得了!”
苏梁笑得在地板上滚了一滚说你真是想太多啦,说得杨柳也笑起来。笑完又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孩起跑的时候就比人家慢两步,以后还怎么赶得上人家。”
苏梁枕着自己的胳膊,舒服地跷起脚,“哎”了一声说:“你还是这个脾气,你还记得上学那个时候,你们宿舍里哪个小姑娘有了什么时髦的东西,你也要想法子弄另一个,生怕比人家差。”
杨柳晃晃脑袋说哎呀我就是这个脾气,这也不是虚荣,你看那个时候,我花少少的钱,到那种别致的店子里买衣服、买发夹,穿戴起来就是不比人家名牌的差。人嘛,干吗要活得缩头缩脑的。
孩子大些了以后,保姆英姨便搬到客厅里睡去了,苏梁自然是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儿子睡在他们夫妻俩大床边的小木**。苏梁发现那种微妙的“够不着”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而且杨柳现在一门心思给儿子早教,兴兴头头,三句话不离育子,有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苏梁心里竟然有点儿小小的遗憾。
杨柳但凡从哪里听取了有关婴儿智力的所谓理论,便会在儿子的身上找蛛丝马迹。她喜欢在小娃娃张开无牙的嘴大笑时观察他那红红的小舌头,因为她听说,舌头细长而尖的小娃娃比较聪明。她看着儿子尖尖的小舌头,心里溢满了快乐。那快乐让她的心鼓胀如帆,载着她轻轻地向着前方茫茫的日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