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焦头烂额
以前总听人说,为了孩子才在一起,哈果果总觉得这话特别不由衷,只好拿去骗骗别人,拿孩子做借口,让他在不健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其实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自己。
事到临头,哈果果才明白,世上的事,不亲身经历,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地批驳别人的好。真狠狠心离了,单亲家庭那种环境未必就比勉强在一块儿的家庭环境高明到哪里去,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谁也别笑谁矬。
再说,哈果果想,方博南自然算不得绝好的男人,可是,男人,啊,天下可能是有白乌鸦的,可是这白乌鸦一结了婚,他就黑了。
有那么一天,周末,哈果果在家,火上坐着一锅汤,小小子在睡午觉,方博南外出。在这样一个初春的中午,没有太阳,湿冷湿冷的,楼上的空调嗒嗒嗒地滴着水,滴得人绝望得想一头撞破了玻璃,头破血流而后快。然而是不能的,还得像这锅汤,咕嘟咕嘟的,熬得骨酥肉烂,魂飞魄散。
果果想起《红楼梦》里的一句话,与其枉担个虚名,不如……
这个念头把果果自己吓着了。
很快,哈果果便有了一个可以不枉担虚名的机会。
公司让她与钟鸣还有另一个女职员,也是做文案的,一同去苏州出差,三天的时间。
这一趟差,出奇地顺利,原本是满打满算要拖上三天才做完的事,竟然一天半就完成了。钟鸣偷着个空儿,悄声对果果说,出去玩吧,去园林。
果果说,也好啊,我请你们吃饭吧。
钟鸣皱皱鼻子,说,我们不带她玩儿。
这种孩子气的话,叫人未及应声心自先软,是顶顶不能于暧昧中说出来的。
就像入了沼泽,一脚踏错,便不可自拔。
哈果果听见自己轻微的笑声。
那算是一种狡猾的应答,似乎没有应,其实不过自欺。
于是那晚他们三人一起吃饭时,果果说,明天可以各自行动,她要去看看一个远亲,母亲的一个表妹,多年不见了。钟鸣接过话头说那么他就去寒山寺,有那种坐满即发的旅游车,可以一天来回。那个叫景华的文案说赶得要死有什么意思,她还是去观前街。
第二天一大早,钟鸣便走得人影子也不见。景华与果果同房,两人略晚些起来。景华也是个结了婚的人,还跟果果玩笑说,还是年轻人精力旺,换了是我,宁可不玩也不要赶那些路。
果果说小孩子总是爱玩的。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出的门,等赶到拙政园门口时,她看见钟鸣在那里打着转。她站在一角看了他一会儿,她不过是装作在思考,当她悟过来自己的假装便决定不装了。
哈果果走上去。钟鸣看见她显然很高兴,只是笑,也不说话。
他把手里买好的票向她扬一扬。她上前去,与他一前一后地进了公园。
在最开始的十分钟里,他们一直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格局,这格局是钟鸣打破的。他忽地向后一蹦,蹦得与果果并肩。
她看出他藏在这点儿故作的淘气里头的紧张,这点儿紧张让她很怜惜。
那格局被打破之后,就好像溪流在石块间打了个转,终于顺畅起来。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忽地都不像他们自己了。仿佛他们的肉身里头,套进了一个活跳跳的崭新的灵魂,那灵魂轻而飘忽,得意扬扬,带着他们一路前行。他的那个新灵魂叫他侧过头去对着她笑,说些不着边际的快活的话;她的那个新灵魂叫她同样快活地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然后用胳膊肘去撞他一下。偶尔,那旧的灵魂偷着回来那么一瞬,叫他略有点儿愧,叫她略有些怕,然而这愧与怕都快得站不住脚。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走一路说一路的话,一个园林接着一个园林地逛,其实那些风景全都在他们视觉的盲点上,可他们要这风景,这风景好像可以让他们之间的这一场偷着的约会有那么一点儿合理,骗不了别人骗得自己也是好的。
他们一直不曾拉手,只有一次过街的时候钟鸣略扶了哈果果的胳膊一下,他的手,只在她的胳膊上停留了片刻,那一块火烫起来,痒索索。
他们俩一直逛到天黑。
忽然地不晓得该往哪里去了。
然后果果说,得回去了。
钟鸣说,那你先回去吧,我得在外头再逛一会儿。
果果便朝前走,上了车。
她在出租车里回头看,钟鸣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