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婚姻如歌
方博南拉着果果坐下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会儿唾液,终于说,老婆,你听我说,咱们把新房子脱手吧。
果果大惊,你说什么?
方博南说,老婆你千万别着急,你听我慢慢告诉你。
方博南把事情跟果果说了,又说,看样子,这房子将来升值空间是不大了,再说谁也说不准有没有污染,对人有没有害。现在卖掉,是麻烦点儿,可是,多少还能赚点儿。我们可以慢慢找,在别的地方再找好的房子,你要是一时不想买,那咱就不买,把钱存着,好不?
果果脑子里一团麻似的,乱蓬蓬的,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方博南看她脸色煞白,以为她连气带忧失了神志,惊慌不已。他们一起坐在**,一室的寂静。
突地外头炸响一声天地响,接着是噼里啪啦的一片炒豆子似的声响。果果说,有人结婚。是啊。方博南说。
天天都有人在结婚,无限的快乐与满足,如果他们知道前头的路会有多难走,还会不会这样高兴?
方博南笑起来,说,敢结婚的人是勇敢的。
果果接嘴说,结婚的人有福了。
可不咋的,方博南说,像我,就挺有福气。
你怎么有福气法?好容易买了个房还污染了。
作为一个男人,有个好老婆是有福气的;作为一个北方男人,娶了一个南方女人也是有福气的。
果果笑着直问到他脸上去,真的假的?
真的。我老婆,漂亮,懂道理,孝顺,家管得好好的,钱管得好好的,儿子也管得好好的。
方博南把哈果果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里,说,果果,房子,卖了吧,我来办,不用你操心。以后,咱们再买一个更好更大的没有污染的房子。
这一天晚上,方博南又失眠了,他想起单位里有人说笑,如今这年代,一套房子消灭一个中产阶级。
方博南觉得自己从精神上被消灭了。
哈果果半夜起来上卫生间时才发现,身边的方博南不见了,朦胧间看到客厅黑乎乎的一大团。
果果揉揉眼睛再一看,是方博南。
他坐在沙发上,支着下巴,果真是罗丹的思想者的姿势,滑稽而悲壮。
哈果果站在黑暗里,看了他许久许久。
第二天,哈果果对方博南说,我决定了,房子我们不卖!
方博南惊讶极了,大张着嘴不能说话。
果果一边麻利地洗着碗筷一边说,为什么要卖?九千多一平方米的联排,如今哪还有这样划算的房子买?靠近工厂怎么啦?说一定有污染,有证据吗?我相信环保局不会昧良心拿人民的健康不当回事。而且人家不是要建防护网吗?还有绿化带。你不跟工厂做邻居就没有污染啦?人家工厂还是全封闭式的,水电什么的都跟我们不一条线。一天怕到晚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再说,果果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方博南,我是真喜欢那房子,非常非常喜欢,那是我一辈子的梦想。以后,咱不提卖房子的事了,当务之急,好好挣钱,还贷,装修,将来我还要在新房子里娶媳妇带孙子。果果扬声问儿子,小大头,给你娶个漂亮老婆要不要?
方浩然思想比较幼稚,还没生出少年的心思来,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要不要!
方博南和哈果果都笑了起来。
这个周末,果果提议,带上吃的还有充气床,到新房子那边郊游去。于是,一大早,一家三口就出发了,方博南背着巨大的登山包,雄赳赳地走在最前面。果果的手里拎着几株爬山虎的幼株。
今天交通出奇地顺,他们到了以后,先把爬山虎依着外墙根儿种了下去。
果果看看四周,已经有邻居种了爬山虎,这一开春,枯了一冬的叶子又扑拉扑拉地疯长了一墙。这种植物真野啊,怎么拦也拦不住似的,是真正的平民的植物。
种完了,果果在休息,儿子在小小的前院里踢球玩。
方博南坐在一边看着果果。这个女人她也老了。年轻时秀丽的线条变得圆润模糊,眼角也略有些下垂,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了一些,尤其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头发还丰厚,穿了件一口钟式的薄大衣,围着雪白的长围巾。她还是好看的,很好很好。方博南想。
方博南呵呵笑起来。
好男人是希望老婆老的,特别是漂亮的老婆。只有坏男人才希望老婆永远年轻,否则他们就要不停地换人。就好像他们不会老似的。鲜嫩的黄瓜也只有跟同样鲜嫩的黄瓜摆在一起时才好看,跟老酱瓜配在一起只能衬得老酱瓜更老而皱巴。老酱瓜自然是跟老酱瓜放在一起才顺眼。以前人只晓得鲜嫩的黄瓜维生素多,现在又研究出其实腌渍得好的老酱瓜有丰富的氨基酸。此时此刻方博南很想拥抱一下哈果果。
他忽地觉得好像自己跟哈果果有点儿相像起来。
他学会了她回家后把鞋子齐整地放好,用完的抹布洗好了放在微波炉里消消毒。
她也学会了他把饺子捏成扁扁的荷包形状,把麻油叫作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