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诚然不易,死更是不可能,宁颜还是很想活着的。
很想活。
宁颜沿着街继续走,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带了一个小男孩儿,父子俩有着惊人相像的五官。
那男人穿着一身警察制服,身姿挺拔,转过脸来的时候,宁颜看见他的脸。
久远的记忆,那一个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农村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那个是诚。
宁颜尚未开始就结束的情分。
他并没有发胖,还是那样瘦高,也没有太见老,但是,也不复年轻时的样子。他正在给儿子买冰激凌,非常耐心地等着那小孩子在偌大的冰柜跟前犹豫挑选,最终终于选定,他付钱,侧过脸来看儿子满足的小小笑脸。
从一旁的商店里,走出一个女人,跟宁颜差不多的年纪,鬈发,走到诚的身边,跟他说着什么,满脸的不高兴。诚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没有开口。三个人一同向宁颜这边走过来,宁颜下意识地想躲,可是那一家三口与她擦身而过,并没有一个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他不再认得她了。
宁颜于是转头回了家。
日子总还得过下去的。有没有爱全不相干。
魏之芸第二次支教回来以后,正如方宁颜所料想的那样,她接手了六年级两个班的数学教学,为调研考而努力着,工作繁忙琐碎。
她有个徒弟,那个女孩子从进类思起就跟着她学习,常常去听她的课。女孩子快要结婚了,给之芸发了请帖,还说想请她早一点儿到,帮着张罗张罗。
之芸这些年参加过无数的婚礼,早些年她每一次参加婚礼都会想象一下自己在那种场合中会怎么样,这几年,她不大去想那些了。
这两年她连婚礼都很少参加了,有人请,她会送上礼金找个借口不去喝酒。可是这一次小姑娘千说万说的,之芸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就去了,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两年婚礼的排场与麻烦的程度已进化到如此的地步了。新郎带了一帮子弟兄过来接人了,新娘的姊妹们拦在门口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的红包,不然死活不给开门。之芸起先好笑,这从香港电视剧里头学来的花样倒也挺有趣,渐渐地,有点儿不对了。
小姑娘们有点儿闹过头了,钱拿到了,还非得新郎官跪下来求,新郎的弟兄们就硬拉着不让跪。弄到后来,新郎官几乎变了脸,小姑娘们才开了门。
呼啦啦一群人下了楼,之芸看到的是一辆加长的林肯,据说租一天要几千块钱。
小姑娘喜滋滋地上了车,之芸坐了另一辆车一起去了新郎家,又是见公婆,敬茶,又是表演恋爱经过,放拍的录像,拿伴娘伴郎开心取乐。年轻人们很会闹腾,之芸觉出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退到一旁安静地看。她负责保管婚戒,晚上婚礼上要用的,之芸打开盒子确认,同时细细地看那一对闪亮的戒指。
很漂亮,听说是专门去香港买的,的确设计得很独特。之芸想到自己一直就想着,将来结婚时买的戒指一定要样式简单,只要一个环就很好。之芸把戒指收好,那是人家的。
当晚他们很早来到了饭店等客。之芸的徒弟与新郎官站在门口,婚礼的司仪也到了。之芸看了吓了一跳,这不是每天晚上在本地电视台晚新闻里看到的那张面孔吗?天底下竟然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后来才知道,不是像,是真人。之芸叹,原来他们都出来做副业的。听伴郎说了要付给他的钱后,之芸更是大吃了一惊,如此好赚,难怪要抛头露面,不禁更加感叹自己的落伍。
亏得徒弟找的老公有钱,是做IT的,在业内听说挺抢手。
婚礼办得非常出色,充满了所有之芸能够想象的浪漫温馨,名主持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其间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新娘子发现自己的脚被新鞋子磨得破了皮,痛得不能走,本想坚持一下,谁知在洗手间脱下鞋一看,竟然已经血淋淋地掉了一大块皮。好在之芸早就替她想到了,就快步跑到饭店楼上他们订下的房间里去拿备用的稍旧一点儿的一双来替换。
楼上非常安静,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全无一点儿声音。在一个拐角处,凹进去一块,放着一棵高大的盆栽,青绿的大片叶子,后面立着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本来之芸没在意,可是,她的视力特别好,再看一眼,她立即闪身躲进身边的另一个凹处。
那是一男一女在说话,那女的显然地在低低地抽泣,男的在劝,面上多少有些不耐烦。
赫然就是今天的主角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