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说是小说的漏洞,但却是作者故意这样写的。因为,作者要达到三个文学上的效果。
一是故意这样制造悬念,制造紧张气氛,让我们揪心。
二是写出陆虞候装神弄鬼、故作神秘、摆足架子以吓唬人。
三是还写出了陆虞候偷偷摸摸、鬼头鬼脑,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干见不得人的事。
那么,这个高太尉“心腹人”如此神秘兮兮,到底要干什么事呢?
陆谦看到这二人已被震慑住,终于亮出了底牌:要这二人在路上结果了林冲!而且明白告诉对方,这是太尉的钧旨。
这是杀人的勾当,非同小可,是严重犯罪,要掉脑袋的。所以,董超一听还有些犹豫,但是薛霸则非常爽利地答应了。为什么?
薛霸这个小人,他非常明白两点:第一,只要是做高太尉要你做的事,杀人放火都没有问题。
第二,如果不做高太尉要你做的事,那倒真的会有大问题。
于是,他对董超说:“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
金圣叹在此句下批曰“:不知图个甚么,死亦依他也。”金圣叹本来是一个明白人,此时却不知怎么突然糊涂了。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前还要谢恩的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规矩吗?这种理念,在封建专权时代,是一级一级复制的,正如各级权力机构的权力运作机制是一级一级复制的一样。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对林冲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做更进一步的阐述:既然权力所有者拥有叫人死的权力,他现在要你的老婆,不是很正常的吗?而且,他只要你的老婆,没要你死,可见他是多么仁慈,你不应该为此感恩戴德吗?
在斯德哥尔摩绑架案中最终获救的四个人就是这种心态:绑架者在拥有杀死他们的机会的情况下,没有杀死他们,这就是他们的仁慈。所以,要感激他们,甚至,爱上他们。
我们看,当权力可以这样控制人和社会时,在这样理念下建立的制度与社会运作秩序,实际上就是对全民的绑架。这多么可怕!它彻底扭曲了人心、人格。
薛霸接着说“:莫说使这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照顾俺处。”
权力可以杀人,权力可以抬举人。违逆了它,它就杀你;顺遂了它,它可以抬举你。一个人的成功与否,不看才赋、品德,只看你对权力的态度,对当权人的态度。
《水浒》中的林冲故事,第一大要目、大主题、大看点,就是看权力的可怕、可恶。
既然如此,结果也就可想而知。薛霸接着往下说“: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罢!”
当下收了金子,薛霸又对陆谦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有分晓。”
得到薛霸如此爽快的答复,陆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
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
又是金子!
《水浒》中林冲的故事,第二大要目、大主题、大看点,便是看金钱的可怕、可恶。
对权力的屈从趋附与对金钱的渴望贪求,是人性中最丑陋的部分。
《水浒》中林冲故事,在这一点上写得极其透彻。
而且,它还间接地揭示了这些丑陋品性与社会制度的关系。
一种制度培育一种品性。
要改变国民性,必先改变国家制度。
鲁迅先生一生,做两件事:痛揭中国的国民性;痛批中国的封建性。
他知道,不改变封建制度,就不能改变国民性。
林冲丈人张教头要林冲放心,只顾前去;薛霸此时,也要陆谦放心,前去不远便结果他。
张教头越要林冲放心,林冲越放心不下。
为什么放心不下?因为这边还有薛霸要陆谦放心。
当陆谦放心时,林冲就不能放心了,而是要当心了。
但林冲会当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