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民在那样的时代,只不过是权势者手里的“行货”罢了。
不过,宋江今天不怕,他手里捏着戴宗的死结。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的,却该怎地?”
戴宗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你说甚么?”
宋江又答道:“我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地?”
戴宗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
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
戴宗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然后,又说:“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
不是行货,是兄长了。
这一段描写,极其生动。吴用对宋江介绍戴宗时,说他“十分仗义疏财”,但我们看他这一段的丑陋表演,哪里是一个好汉?
实际上,有两个戴宗:兄弟戴宗和节级戴宗。
兄弟戴宗确实仗义疏财,而节级戴宗确实丑陋无耻。
所以,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往往看他在什么环境里,处于什么关系中。
二人来到一个临街酒肆中,戴宗望着宋江便拜——又成了宋江的兄弟了。
接下来,宋江又结识了李逵和张顺。宋江笼络李逵,充分显示了他的高超手段,也显示出他的人格魅力。这一点,我们已经在“李逵篇”里讲过了。
宋江的流放之途,到此可以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在这个过程里,他笼络在自己身边的人,李俊、李立、童威、童猛、薛永、张横、穆弘、穆春、戴宗、李逵、张顺,共计十一人,这些都成了他的江湖资本。加上他在清风山上笼络的燕顺、郑天寿、王英、秦明、花荣、黄信,对影山的吕方、郭盛,路上碰上的石将军石勇,共九人,宋江的资本越来越雄厚了。
不光是这些有形资本,还有无形资产。宋江在江湖上行走时,当他看到那么多无法无天的江湖豪杰,只要一听到他的大名,马上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毕恭毕敬,他一定意识到了自己的能量。
有形资本是有数的,而名声、威望等无形资产是无限的。既然这些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宋江的脚下,那么,江湖上一定有更多的好汉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甚至是时刻等待着拜倒在他的脚下。
那么,有如此巨大的号召力,拥有如此难以估量的社会资源和力量,怎么可能不催生他的野心呢?
接下来,浔阳楼宋江吟反诗也就顺理成章了。
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
不久,宋江独自一人信步来到江边“浔阳楼”前。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一座阁子里坐了,凭栏举目,喝彩不已。
少时,时新果品、菜蔬、酒肉上来,非常齐整精致。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宋江独自一人,一杯两盏,倚阑畅饮,不觉沉醉,乐极生悲,猛然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
我们来看看宋江为什么感恨,又为什么伤怀?
第一,他结识了那么多江湖好汉,却只得一个虚名。何为“虚名”
呢?也就是,枉有如此巨大的资本,却只是闲置着,没有使用。本来,这些人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可是自己枉有那么巨大的江湖名望,却也虚存着,没有用来呼风唤雨,没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第二,已经三十出头,却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反而成了囚犯,脸上留下永远的耻辱印记。
可见,独自一人站在浔阳楼上的宋江,心中充满的是失败感、耻辱感!
当然,他知道,自己并未一败涂地。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有资本的。
这一趟流放之途,加上上一次的逃亡之途,从柴进到武松,从清风山到梁山,从揭阳岭揭阳镇到江州,一次又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号召力。
并且,他突然带点自嘲地发现:导致他如此失败,恰恰是因为疏忽了自己在江湖上的能量,闲置了这些江湖上的资本。
所以,独自一人站在浔阳楼上的宋江,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突然之间,他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了新的期待。
《水浒》写道:宋江“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
什么叫“忽然”写了一首词呢?就是忽然明白了,忽然想通了,觉今是而昨非了——如果不解放思想,还听老爹的话,做忠臣孝子,会永世不得出头。
那就下决心做叛臣逆子!
腹稿打好了,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