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扫盲”运动涉及千家万户,毕竟是文化现象,而非文艺现象。
我们的成为了城市人的父辈,所过的城市生活实际上仍类似农民生活——日出而作(去上班)、日落而息(下班回家)——歇会儿,洗洗手,吃饭;吃完饭,再歇会儿,发一阵子呆;卫生习惯好的,洗洗脚,吸支烟,上炕睡了;没养成良好卫生习惯的,几天才洗一次脚。水是从水站挑回家的,盛在大缸里,如果全家人口多,睡前都洗脚,太费水了;若冬天,还要将水烧热,便也费煤。所以城市里的底层人家,是没有睡前洗脸、刷牙、洗脚的良习的。现在回想起来,从前中国百姓所过的日子,真是简单。
我们这样一些儿女的父母,大多数对文化没有自觉渴望,对文艺无起码需求。就连“扫盲”这件事,有人也是能躲便躲,并不认为多么有益于己。多数父亲并不支持母亲上“扫盲”夜校,因为晚上六点正是他们下班回到家里的时间,都挺累了,希望享受享受妻子周到的服侍。他们的思想工作由单位来做,而母亲们的动员工作由专门的说服人员来做——某些从各级政府部门抽调出来的机关女性。街道干部完成不好那一说服工作,动员家务缠身的家庭妇女上“扫盲”夜校委实不易,多数家庭妇女并不认为文盲竟会影响她们成为贤妻良母。
于是我在自己和邻居家里见到了当年的机关女性,亦即知识女性。她们都是中青年的很有气质的女性,显然人人都是经过挑选的。与我母亲和我所常见的母亲们相比,她们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中国的女性,此前我从未见过那种气质的女性。故青年以后的我常这样想,所谓“气质”,肯定是与知识的有无连在一起的。不论男女,一个人若是文盲,样貌再怎么出众,大抵也是没有气质可言的。
那些知识女性都很可亲。分明的,她们有着这么一种意识——在“扫盲”之事上,自己是代表政府深入民间的。到我家的那位当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三十四五岁,比我母亲年龄小,张口闭口叫我母亲“大姐”。我母亲一说离不开家的难处,她就理解地笑笑,笑罢又耐心地说:“不强迫你,大姐,哪怕你能去几次,学会了写自己的姓名我也高兴啊,识字对咱们妇女真的益处很大。”
我母亲夸她有耐心。
她笑道:“政府为人民着想,我们是受政府委托的人,没耐心还行?”
因父亲当时在外地工作,我家不存在丈夫支持不支持的问题。但七岁的我已有了两个弟弟,这是母亲的难处。已上初一的哥哥却很支持母亲去上夜校,我也就不由自主地支持了。
于是,每天晚上八点多,我到街口去迎母亲。那些个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家庭妇女“放学”了,腋下夹着头巾或方布包的书本课本,说说笑笑地往家走,遂成城市夜晚的一道风景。
我母亲在“扫盲”运动中,曾达到过能写一封内容简单的信的识字程度。后来生活维艰,认得的字又都忘了。但对于她自己的姓名,却始终认得会写。并且,当年上夜校的记忆,是她人生中少有的美好时光。
我父亲不但在“扫盲”运动中摘掉了“文盲”的帽子,而且从此养成了在小本上记下自认为重要的事情的习惯。在他的遗物中,写满字的小本子有三四本。
“扫盲”使当年中国的从城镇到农村的一批男女青年受益最大。他们中不少人,后来直接上了中学、高中或技校,实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夙愿。
“扫盲”运动是早期全国政协一致通过的一项提案。委员中有人便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致力于“教育救国”的民间教育家,是黄炎培、陶行知、晏阳初等人的“同志”。在艰苦的抗战时期,教室自然不能成为军事堡垒,黑板粉笔也不能变成武器,“救国”实则是爱国表现。而在和平年代,“教育强国”遂成共识,“扫盲”运动不无“一个都不能少”的色彩,也可视为从张澜、蔡元培、胡适到黄炎培、陶行知、晏阳初等致力于通过教育“强国改种”的初心的延续。
纵观人类历史,面向民间的“扫盲”现象,多由宗教组织、人士来实践,其心志再虔诚,也只不过能使一村、一部落、一地区的人受益。全国性的“扫盲”运动,唯中国发生过,言“史无前例”亦不过分。并且,只收获了益处,丝毫也没有受影响的代价。今日之我,当然便以“温情脉脉”之目光回顾之!
保护妇女运动
我并不能断定此现象是否够得上是一次全国运动;也不能断定是否与当年对宪法、婚姻法的修改和补充有关。
我只记得,似乎是与“扫盲”运动同时发生的一件事,起码在哈尔滨市如此发生过——同样是一些妇女干部,在女警员的陪同之下,逐街逐院逐门逐户地对女性人口进行详细登记。若谁家有年龄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外地亲戚,如男户主或女户主的侄女、外甥女、干女儿,被盘问得格外认真。
据大人们讲,为的是防止对女性的拐卖行径。
这乃因为,当年落户于哈尔滨的来自各省农村的“光棍”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等挣够了钱,头等大事是回老家带回个媳妇。”是的,他们常说的是“带回个”,而非“娶回个”——小时候的我,亲耳听大人们这么议论过。“带回个”也罢,“娶回个”也罢,总之是要花钱的。一花钱,就有买卖的意味了。何况,在农村,即使明媒正娶,女方家也是索要彩礼钱的,这就使“带回个”是否合法,是否具有买卖妇女的性质,成了莫衷一是的事。买卖妇女的现象是确实存在的,导致妇女甚至未成年女子自杀自残的事件时有发生。这引起了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于是进行排查,以防止同类事件屡发。当然的,这体现着对妇女权利和命运的关注。
爱国卫生运动
这也是产生于政务院委员的提案,受到高度重视,并且不存在任何操作难点,于是推进为全国性运动;内含不随地吐痰、不随地大小便两条。主要指公共环境卫生,以城市为主,包括农村,也是为了防止因公共环境脏乱差而引起的传染性疾病,如疟疾、痢疾、霍乱、肝炎等病的蔓延。小学、中学的卫生员学生开始每天检查同学是否带手绢了,提高了手绢的销量。有关部门组成了卫生队,突击修建公厕,治理污水久积的排水沟,得到广大市民的支持与配合,大家踊跃参加义务劳动。某些小学校甚至要求学生上学随身要带苍蝇拍,以便及时消灭路上所见的苍蝇。后来有卫生专家指出,拍死过苍蝇的苍蝇拍必定沾菌,小学生随身带苍蝇拍极易受到传染,于是终止。此亦足见,愿望良好的事,落实过程只要有人推进得极端了,是多么的事与愿违,会走向反面。而一旦走向反面,却又无人提出异议,危害难以避免。
何谓“左”?“左”就是思维方法上自以为是且做法上以极端为积极,唯恐执行不给力。
而民主是使极端的危害及时受到阻止的良方。
新中国成立以后某个时期“左”的盛行,正是当时民主式微的过程——“左”是被这种情况“惯”到理所当然的地步的。
爱国生产运动
此运动与“抗美援朝”有关,志愿军只能从国内补充大量军需——武器装备、医药品、军服被褥、鞋帽、战地食物等,于是国内掀起了生产**。为赶生产任务,加班加点在许多工厂成为自愿之事。工人们往往通宵达旦地加班,困极了就在车间里找个角落眯一会儿。这起初并不是号召现象,是自发现象,也仅是某些工厂中的现象。后来宣传介入,因势利导,遂影响至各行各业。苏联曾有“星期六义务劳动”现象,“爱国生产运动”是向“老大哥”学来的。
除了“扫盲”运动,后三项运动,似乎与文艺特别是文化没什么关系。实则不然,报纸和电台紧密配合,宣传十分活跃。说唱、相声、街头小品演出、快板、快书等文艺形式,经常在各种地方和场合出现在市民面前——时间都不长,最长一小时内结束,旋即转移向下一个地方和场合。
充分发挥文艺宣传功能这一传统,在1949年以后,不是弱化了,而是进一步加强了,日趋常态化。并且,及时为政治服务的宗旨,不惟是政治本身的需要和要求,似乎也更是多数文艺工作者的本能和自觉。
文艺蓄势待发
前边写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文艺时,以“复苏状态”加以描述;实际上“复苏状态”四字不足以概括文艺蓄势待发的表现。在“抗美援朝”成为几十万大军参战的事实后,文艺相配合的能动性,完全可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相提并论。至此战结束的四年里,有大量的诗歌、歌曲、小说、快板、评书、报告文学、宣传画、漫画、版画、油画、新闻报道、街头剧、正规戏剧产生出来,艺术水平远远超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的总况,几乎可以说体现于一切艺术门类中。某些作品,后来成为反映这一特殊题材的经典。文艺的能动性,不仅表现于积极的创作方面,也表现于文艺家有一分热,巴不得发十分光的奉献精神。如有的艺术家靠捐演出门票收入,或靠义卖书画作品,间接向志愿军捐飞机、被服、医疗设备和药品。更有不少艺术家,随团至朝鲜战场,为志愿军官兵进行慰问演出。还有的艺术家,因而献出了生命。这带动了更多的文艺工作者积极去到矿山、钢铁厂、军工厂进行义务演出。
文艺为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
以上新中国成立后确定的文艺方向,在“抗美援朝”时期,可以说成为了多数文艺家情愿接受的理念,无须督导的行动——而原动力,是高涨的爱国热忱和**。
“新中国”既然显出了新面貌,爱国主义遂成普遍中国人之中国心的本色。
尚处于建厂过程的新中国的电影厂,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创作。
1949年至1956年——无论那时的国家领导人的初心,还是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初心,在建设一个好国家方面,确可用同心同德、同舟共济、休戚与共等词汇形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