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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002年以后中国文艺的基因02(第5页)

在后来拍成的电影中,说教情节类似《海港》中方海珍对韩小强的谆谆教诲。

而现实不靠说教,只用现实,就足以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轻而易举地将我们煞费苦心地加入电影中的说教全面粉碎,如秋风扫落叶那般。

当年,京剧因受到各级政府的补贴性保护,处境还算好的。

文艺界开始全面进行体制改革后,民盟中央接受了一项调研任务,主旨是收集和总结各省“体改”经验,发现样板,促进“体改”。

这任务交给了文化委员会。民盟的一位副主席带领文化委员会的同志到过几个省市,当年的调研我参与了。不调研不知道,一调研吓一跳——中国人口多,历史悠久,连某地级市,都有他们认为应受到国家重点扶持的小剧种。剧种虽小,名不见经传,但人家摆出地方志来,白纸黑字,其上确确实实印着,在古代的某个时期,那地方确实已有那么一个剧种在活跃着了。

以后,逐渐就消亡了。

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央发过文件,各地要抢救优秀传统文艺,所以当地就将剧团组建起来了,还希望能打造成一张文化名片。

现在,有人进行调研了,极好极好,替我们给中央政府捎个话,赶快拿出点实际行动,拨款吧。剧团是我们当初落实中央指示组建起来的,我们地方财力有限,中央政府如今做甩手大爷可不行。

我们参观了团址,环境又小又破败,令人同情。与演职员们进行了座谈,对方愁容满面,皆言市场实在不好,演出时间一向在晚上;地点是被允许的一块空地;演出内容基本是对唱片段;观看群体是稀稀拉拉的住在附近的老人;售票方式是搭赔上茶水、瓜子的邀请“伎俩”。不敢说卖票,只能说收点茶水、瓜子的本钱。否则,老人们也请不来了。一两个小时演下来,往往仅有一二百元的收入,还有今儿没明儿的。至于工资,虽也算事业单位,但经常得向有关部门催要,如乞讨,很卑微的。这使我们尤其同情。

人家还专为我们找地方演了一出整场的戏。

过后我们私下里的一致看法是——那类小剧种,它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当今市场,更不可能成为什么地方的文化名片。还莫如就叫它保留在地方志中,起死回生不论对剧种还是对演员,反而很不明智。

我们当年在调研过程中所听最多的一个字是“钱”——当年的中国,只要是一个剧团,必是事业单位。民间演艺单位不能叫“团”,只能叫什么什么演出公司。“团”“院”是事业文艺单位牌子上的专用字。

如果某省、某市财政宽裕,则隶属的剧团希望有人为之代言,以求获得更丰厚的资金补贴。他们强调物价上涨的因素;强调主力人才流失的危机;强调服装道具的老旧,更新迫在眉睫;强调大制作、出精品才能在市场上长期站稳脚跟的道理——总之政府的资金投入不追加,不可能有更上一层楼的发展。

如果某省、某市财政拮据,则隶属剧团希望有人为之向中央陈情,以求获得垂直关怀。似乎文化部有一笔扶持基金,一向粥少僧多,关怀不过来。每年“两会”期间,文艺组的委员代表发言,说到最后,几乎都在说钱。中国没富的时候,说起来有点儿难为情;中国富了以后,要钱要得都比较理直气壮。

确乎,某些财政拮据的省、市,希望文艺单位越少越好。一个没有不行,用的时候怎么办?留一个,召之即来,来了就能发挥作用,也养得起,那中。有的地方领导不喜欢文艺界人士,烦他们动辄要钱,不给不高兴,“事妈”。更不喜欢文学界人士,嫌这个界“刺头”多。“事妈”“刺头”,谁会待见呢?但不喜欢归不喜欢,若亲自操刀而切,殊有顾虑,不愿担恶名。宣传部长们是管文艺单位的,平时管得再严,亲自担恶名,也是为难的。平时管得严与砸了别人的饭碗不是一码事。再说,管人管习惯了,可管的人忽然一下子少了许多,心理上会不太适应。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文艺界“体改”一度动作缓慢的原因之一。

近代以来,话剧在全世界曾是戏剧之王,影响力远在歌剧、舞剧之上。就连诺贝尔文学奖,也曾颁给过萧伯纳、贝克特等剧作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如前几章所述,话剧在中国又迎来了一个繁荣时期,此后一路低迷。

话剧的低迷是世界性的,是电影、电视剧的冲击导致的,不惟是中国现象。但在中国,确乎有中国特色的原因。

2000年前后,中国的电影市场还没像如今这么红火,一批年轻的话剧导演却涌现了,为振兴中国话剧进行了锐气十足的努力——他们先是靠外国剧本练手,《推销员之死》《犀牛》都被搬上过舞台,后来也导演过由自己创作的个性风格鲜明的话剧,不但引起了关注和一定范围的热议,确实也使话剧舞台一度云开虹现。他(她)们热爱话剧,信心满满,因为有才华而有个性,因为有个性而试图创新,一心想要以独特的话剧风格与喧哗浮躁的现实进行亲密接触,一切现代主义的元素都往话剧里加入。这种非常态的话剧面相,不可能获得政府扶持的彩球。好在他们也有集资的能力,可不时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我愿很老实地交代——在话剧与电影之间,我的观看兴趣倾向于电影。除非在好话剧和烂电影之间选择,我才会反过来。话剧与电影相比,在以下几方面力有不逮——推向好演员的特写镜头;时空转换的自如性;广阔景象和逼真场面的呈现维度;对人物复杂心理方式丰富的表现力;语言的生活化,呢喃之声亦如在耳;追拍、俯拍、高空拍摄、空镜头等电影语言的艺术化运用……

此时此刻,全世界不少地方在放映电影,但是有几处舞台上在演话剧呢?估计很少。

有时,得这么想——事物有兴衰,世界有规律,人与爱人、亲人尚无法长相厮守,何况与某一艺术门类的关系?

但我还是要向仍坚守在话剧领域的人们致敬,他们与话剧之间的关系如美好的童话,每次一想到便令我感动。

京剧的命运反而比话剧好些。

话剧的守望者们,其实都想使话剧与现实发生直接的碰撞,即使在他们演旧剧目、外国剧目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他们不说也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某些人士始终对他们不亲不疏,心存疑虑,总担心他们搞出不相宜的东西来。

京剧却不同,不但是国粹,而且一向以旧为本,以旧为薪火相传的不二衣钵,乐在其中,成就感亦在旧中。不被硬逼着,不太会产生话剧守望者们那一种内心深处的不安分想法的;而安分是可爱的。这使京剧一向成为重点爱护剧种,爱护国粹天经地义。

京剧也面对一个相当被动,说起来又很沉重的现实问题——旧与新的困扰。

某类艺术的形式决定了其内容以旧为好。京剧便是这样的艺术,其内容的旧与形式的古是合二为一的。人们坐在京剧舞台下,不仅要欣赏唱腔和表演,还要看服装、行头、勾脸。即使一个京剧迷仅仅是在听录音,其内心其实也在同时想象着演员的扮相。也就是说,特殊的服装、扮相、脸谱与唱腔,在京剧迷那里,早已形成了缺一不可的欣赏习惯,如同条件反射。而与现代题材相结合的京剧,不可能不牺牲掉传统的行头和脸谱。

故又可以这样说,由于现代题材的京剧必须摈除传统脸谱和特定行头,等于使京剧迷的欣赏满足感大打折扣,改变他们大脑的条件反射现象。

所以,京剧不与现实题材靠拢,一味反复上演旧剧目,才能从内容到形式守旧不变。而任何艺术,守旧不变则越来越前景暗淡。

一说到京剧与现代题材的结合,自然绕不开当年的样板戏。

样板戏是成功的吗?

我认为动念可嘉,方向正确。

不改,旧到何时为止呢?又能继续旧到多久呢?

《海港》肯定是不成功的。内容上可以说是次品——如前所述,一个小青年不安分于码头搬运工那种重体力劳动,犯得着非与“阶级斗争”联系在一起吗?整出戏煞有介事得令人反感,也没有一段可圈可点的唱段。

《龙江颂》也是不成功的。内容倒是挺正能量的,牺牲小我,服从大局,以使自然灾难对农村造成的损失降到最小——但一揪出了一个挑动闹事的老地主,内容就降低到街头活报剧的档次了。“活报剧”三字真好,意谓以活人进行的剧式的表演来达到报章宣传之目的。内容档次低了,唱段又怎么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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