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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977年至1990年(第2页)

我问:“部里不是有几个下属文艺单位吗?我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尽快有个地方住。”

她就说了电影管理局、北京电影制片厂、外文局、青年艺术剧院、实验话剧院等几个单位。

我选择了电影制片厂。

她说:“你可要三思啊!”

我明白她的意思,比之于电影制片厂,文化部是上级单位,选择上级单位符合多数人“人往高处走”的思想。

我是知青时,曾在团部做过报道员,自忖是个天生不适合机关工作的人,回答“主意已定。”

她替我遗憾地说:“你的档案,部里有关领导已看过了,本来要安排你先参与清查工作的,这可是一种信任……”

我说自己更不适合那样的工作了。

她对我也很信任,将档案交给我,开了介绍信,又说:“可别好奇撕开档案看啊,你的档案内容挺好,否则也不会打算安排你先参与清查工作。”

几天后,我成了“北影人”。

当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属于重要单位,有解放军同志持枪站岗。

1976年的7月、8月、9月三个月,曾被“四人帮”说成“谣言四起”的三个月;1977年的7月、8月、9月三个月,是北影厂集中进行“清查落实”的三个月,即查在“文革”中有打砸抢劣行甚而有人命问题的人;查参与了“四人帮”篡党夺权阴谋,特别是后期还在参与的人;查冤假错案——首先是“文革”中的。

厂里成立了冤假错案申诉接待办公室和清查办公室;清查办公室设在编导室——该室分外稿组、组稿组、编剧和导演组。组稿组由定向组稿的编辑组成,外稿组负责处理投寄剧本。

“文革”一结束,外稿多起来,内容主要分为革命历史题材;工农兵“火热”劳动或生活题材——这一题材与《海港》《龙江颂》已很不同,不但写劳动生产内容,也写亲情、友情和爱情等生活内容了;知青题材;“文革”悲惨遭遇题材。作者中,部队官兵极少,我自己从未读到过。却有干部,大抵是地级市或县级市退休赋闲的科、处级干部。中青年文学创作爱好者居多,都是工作在各生产一线的人。也有在地方文化单位工作的人,如县文化馆、小城市图书馆、报社、剧团的人。几乎都附有恳切的信,强调自己的剧本若能被拍成电影,必大受欢迎,也将是对“四人帮”极“左”文艺专制主义的有力一击。

然而确实都只能措辞礼貌地退稿。外稿组有印好的退稿笺可用,我很少用,往往写一页半的回信,觉得会使作者获得几许安慰。不敢提具体意见,因为一那样做,不久改改又寄回来了——这是老同志传授给我的经验。写一页纸有敷衍之嫌,写满两页纸没那么多话,一页半恰到好处,我的歉意少些,对方的心里也会舒坦点儿——这是我自己的经验。但一个月后我开始用退稿笺了;不提具体意见并要使投稿人明白没有改的必要,还要使对方心理舒坦点儿,太是难活了。

近年,曾有文章认为——中国的阶层已经板结、固化,中下层人的上升空间分明堵塞了,惊呼整个社会结构已空前“僵硬”。若其“上升”专指从政为官,我不敢妄加评议,因为对于官场规则一向知之甚少。若其“上升”是泛指,则我认为,空间绝不是小了,相对于从前,应该承认确乎大得多了。

从前,“农村户口”这一条,便将三分之二的中国人及其子孙后代板上钉钉似的钉死在农村了。擅自离开农村去往城市谋生,叫“盲流”,绝无机会的,往往会被捆绑押回。并且,在许多城里人看来,视他们为“盲流”不是侮辱他们。“成分论”这一条,又浇灭了多少人改变人生的希望啊!加上“政治表现”这一条,留给个人的人生发展空间几乎归零了。起码,如今的投稿者,不必在稿件内夹一份证明自己历史清白、历次政治运动表现良好的证明信了。而当年我所阅过的外稿中,三分之一夹有那样的证明信,有的是村支部书记以指印代章的证明信;有的还有单位领导的指示:“已审阅,无政治倾向问题,同意投寄。”

后人分析“文革”成因,往往忽略的一点恰是——当年普通中国人之人生的“上升”,如天方夜谭。“文革”仿佛搅乱了当年的社会常态,仿佛机会忽现眼前,造反也能改变人生,如古代造反或能一跃显贵。而没那么大那么强的欲望却也有改变人生之意的人,便往往选择了迫不得已的自我证明之法。那样也许尚有一线机会,不那样连一线机会也没有,而且意味着永远没有。

故我认为,“文革”也是坚如岩石的社会阶层的壁垒瓦解坍塌后,渴望人生出现上升式改变机遇的人们的盲从——而此时,恰是群众最易于被“运动”之时;“文革”之初肯定有那样的原因在内。

但“文革”之目的也不是为人民大众而重新洗牌呀。

所以,我又认为,广大人民群众形成了反“四人帮”的同盟,“民间正义”固在,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的愤怒也是成因。

北京电影制片厂没查出特别坏的人。某些年轻人在“文革”初期也很狂热,但后期而非“文革”结束了才有反思,故当时便暗中与被自己混乱批斗过的老同志达成了和解。既已超前的思想一致了,就没什么可耿耿于怀的了。曾扇过老同志耳光的事确有,是极个别现象。

北影厂竟能如此,原因如下:

一、个人革命经历清白无瑕的“三八”式干部多,延安出身的干部多,“红小鬼”多。造反派、红卫兵只能批他们导或演的电影,难以从严重的历史问题方面下手。除了他们,别的“北影人”无非是年轻一代电影工作者和工人,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也就分不成誓不两立的派系。

二、普遍文化程度较高。不论编、导、演部门的青年还是工人中的青年,性情中人多。长期浸**在文学与电影艺术氛围浓厚的环境中,人道主义原则的根子在内心里扎得牢,绝大多数人的行为守此底线;证明了文化的重要。

三、凡属艺术部门的老中青三代人中,官迷少,多为艺术至上主义者,电影是心中最爱。他们的梦想是多拍电影,拍好电影,在中国电影史上留名。老一代电影艺术家“重艺名、轻权位”的人生追求方向,对年轻一代电影工作者影响很大。若年轻一代中的谁脱离艺术部门而转向官场去谋发展,往往会被人腹诽,也几乎等于自己承认艺术潜力不足了;证明了价值观的重要。

四、北影厂第一代厂长田方使北影厂养成的崇艺尊老的厂风在“文革”中起到了对冲极“左”浪潮的作用;证明了传统的重要。而“文革”时期的厂长汪洋,虽曾一度被“打倒”,但不久就被“结合”了,又是厂长了。他乃“老运动员”,见多识广,有经验做到既不至于惹恼“四人帮”,对北影厂大加挞伐,又能尽量使“文革”对北影厂造成的危害与损失降到最小,且善于不显山不露水地暗中保护自己保护得了的人。所以,余会泳等人曾悻悻地说他是“老猪腰子”“惯打太极拳”。却又奈何不得他,当时的北影厂,离开他别人玩不转。

五、“文革”中“四人帮”还要令北影厂将样板戏拍成电影。生产任务一下达,什么“批林批孔”“评法批儒”“反击右倾翻案风”“评《水浒》”,全都有借口堂而皇之地暂放一边了——拍好样板戏电影也是重中之重的政治任务嘛。

所以,尽管“文革”初期北影厂就被列为重点“运动”单位了,实际上却并没成为受“文革”危害的“重灾区”。

也所以,“清查”三种人的工作在北影厂结束得较早——大多数涉事之人,说清楚了,在不同范围做次检讨,有忏悔表示,便一一过关了。老同志们对年轻人犯了错误皆抱宽大为怀的态度,年轻人对犯了错误的老同志的态度也不再如红卫兵一样。汪洋实在是位好干部,可敬可爱的老同志,每每在大会上自担责任,帮人解脱。

我印象特深的一次“说清楚”会是在编导室召开的,批评帮助的对象不是“北影人”,而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一位老导演,也是延安出身的“老三八”;“文革”中调到文化部,成了余会泳等人的得力帮手,曾分管电影。是故,北影厂的某些事,他必须也来说清楚。

编导室老同志没有不认识他的,有人还曾与之私交良好——对于他曾十分卖力地为“四人帮”效劳,大家批评得很严肃,每每一针见血,直指灵魂深处,也就是操守和“节”的方面。但气氛却并不激烈,推心置腹,温度在焉,真正体现了“治病救人”的宗旨,也简直可以说都是在良言诲友。

编导室的领导也是延安走出来的干部,政策意识很强。

总之,“文革”结束了,许多事的做法明显不一样了。也可以说,“文革”给人上了十年反面教育的课。有权力审查别人的人,都能较有意识地证明自己与“四人帮”的爪牙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当然,我这里回忆的仅是当年的北影厂。

北影厂也召开过控诉会,在大礼堂。当年非是电视机时代,全国有那么多人在“文革”中经历了重重苦难,有限的报刊哪里报道得过来呢?不以开会的方式广而告之,更多的人也无法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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