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我……一多如今也不打算向所谓名士靠拢……我只不过是……拄着好玩儿的……”
女子:“这话听来,像一个孩子说的话……”
闻一多:“如果你觉得我拄着手杖怪模怪样的……”
闻一多举起手杖,投标枪似的,将手杖扔入海中。
女子有些吃惊地:“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只不过是由于再次见到你心里高兴,打趣你几句罢了。你不至于生气了吧?”
闻一多一笑:“没有生气,但觉羞惭。因为你的话,也多少说中了我思想意识里若有若无的俗念。”
二人缓缓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闻一多,你怎么会出现在青岛?”
“我刚受聘于国立青岛大学,教授中文系及外国文学。”
“那么这也该是青岛近日的新闻了。不过,我已经好久不看报了。你父母两位大人还好吧?”
“谢谢你的关心,家父家母身体都较健康。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你……”
“唔?第二次在哪里?在何时?”
闻一多:“在‘四一二’之后,在上海开往杭州的列车上……”
女子:“可是‘四一二’之后,我并没乘过那一条线上的列车。”
闻一多:“我在列车上;你在一个小站的站台上。我从列车上发现,您想要上车,却没有挤得上,我在列车上很替您着急……”
女子站住了,微眯双眼,凝视着闻一多回想。
闻一多:“你穿一件紫色旗袍。或者竟是我们初次相识那一天,你在船上穿的那件旗袍。只不过,肩上还裹着一条黑色披肩。车外下着小雨,我想你的毛织披肩一定是早已湿透了。我看得出你身上很冷,因为你双手紧抱着肩。你似乎病着,脸色苍白,”———微笑一下,不无自嘲地又说:“当然,那一定并不是你了……可笑我竟将别一个女子看成了你……”
女子眼中却已盈着泪光了。女子声音很小地:“不,一点儿也不可笑,因为你并没看错。”
闻一多冲动地握起了女子的一只手:“果然是你么?”
女子点点头,泪已淌在脸颊。
闻一多:“可是,你刚才分明说……”
女子抽回被握的手,向大海转过身去:“对我来说,那是些极其可怕的日子,我如惊弓之鸟。”
“我实在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人,怎样的一种恶势力,会迫害到你这样一个女子的头上?你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又至于结下了什么仇敌?……”
“一言难尽啊!”
“一多欲闻其详,还请以实相告。闻一多虽一介布衣,亦无江湖之勇,但保护你这样一位弱女子,闻一多是敢于挺身而出的!”
“谢谢你的正义,但我的仇敌,他们实在是太强大也太凶恶了……”
“中国虽然黑暗已极,但民心中毕竟还有公理在,腐败的缝隙间毕竟还保留着几条摆摆样子的法律啊!”
“你别问了,什么都别问了!以后再碰到我,也别问……”女子忽然双手捂脸,悲伤而泣……
“请原谅。”
“我们走吧,请送我回家……”
他们继续向前的身影,一路无人;暮色中,所经街道,寂寥得有些肃杀。
在一幢有院子的小楼前,女子驻足。
“这便是我的家了。欢迎你以后常来做客。”
闻一多低声地:“一多愿意。”
女子踏上楼前台阶,转身凄美一笑:“若来时,请带上你新出的诗集。闻一多的诗集,是我的枕边读物。”
“一定。”
女子望着闻一多,退隐于家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