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尔翰看着梁实秋问:“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回来晚了么?”
梁实秋摇头。
约尔翰看着闻一多说:“下了火车,我去到了柯泉的各个书店,想买到那一本我们美国人翻译的中国诗人的诗集。而且,我竟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本。孩子们,饭后我请你们朗诵我们美国诗人翻译的中国诗人的诗,好吗?”
闻一多、梁实秋不约而同地:“好!”
书房。老约尔翰在宽大的仰椅上,梁实秋坐在他旁边的写字椅上,捧着诗集,用英文读……
闻一多站在他们面前,用中文朗诵苏轼的《明月几时有》。约尔翰沉浸在诗意中的表情……
柯泉郊外。
一辆小车沿公路驶来。前排坐的是利明斯老姐妹俩,后排坐着闻一多和梁实秋。
汽车盘旋上来,缓缓停住。日落时分,风景壮美,四人默默欣赏。
坐在驾驶座上的姐姐头也不回地说:“闻,我们并不仅是带你们来玩的。这次纽约青年画家美术展上,你送去的十几幅画虽然只有一幅得了奖,而且只不过得的是荣誉提名奖,但是作为科罗拉多大学艺术系唯一的中国学生,你的画引起了普遍关注,连《纽约时报》上都这样评论———‘中国青年画家的作品占展会重要部分’。你是我们姐妹唯一的中国学生,我们对你寄以大的希望。但愿你将来成为画家,并告诉人们,你在科罗拉多大学艺术系研读过,教你的是利明斯姐妹,两个除了艺术,对其他一切事情都是粗心大意的老处女……”
姐姐接着说:“孩子,你的眼睛要像照相机一样,把这一切自然的景象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梁实秋:“我带了相机,我现在就替他拍下来!”
妹妹终于回头,阻止道:“不,梁,你不要用照相机替你的朋友拍。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的双眼应该就是一架照相机。诗人不应该采取很容易的办法,看着风景照片赞美大自然。他要到大自然中去实际感受其美。画家也是这样。
画家的眼所看到的一切,要印在他的头脑之中。当他作画的时候,等于是将印象的底片,冲洗在画纸或画布上,这是一种特殊的艺术训练……”
闻一多:“老师,您的意思,是不是也包括反对写生呢?”
姐姐仍头也不回地替妹妹回答:“不,孩子,你理解错了!恰恰相反,写生是必需的,而且对于画家应该是一件经常的事。但是画家写生,并不同于摄影师拍照。照相机是对大自然的平面翻版,而画家的写生是一个多元素的过程。
色彩画写生尤其是这样。在那样一种过程中,大自然所呈现的色彩、意象、状态等等,都渗入了画家的主观感觉。在那一过程中,画家的主观精神与大自然的客观呈现交融了……”
妹妹又回头道:“闻,还不下车去支起你的画架?”
于是,闻一多和梁实秋下了汽车,并且分别搀扶老姐妹下了车。
闻一多选择视角支画架;梁实秋为老姐妹拍照。
老姐妹俩走到闻一多背后,姐姐说:“闻,你面对落日,此刻想到了什么?”
闻一多略沉吟,吞吐地:“我的祖国和我的家乡。”
妹妹:“唔?”
闻一多:“太阳落下去了,第二天就会升起。我的祖国衰朽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振兴。许多人和我一样,离家乡遥远。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离太阳的远近都是差不多的。就像我们中国古人说的那样———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妹妹:“这是很好的联想。”
姐姐:“梁,你呢?”
梁实秋正欲拍照,闻言放下照相机回答:“我联想到了我们中国古代‘后羿射日’的神话故事。那故事讲古代天上忽有十日,烤焦了大地,于是有一位叫‘后羿’的勇士,用弓箭射下了九日……”
闻一多:“老师,您呢?”
姐姐:“我想到了孤独。如果天上果然有十个太阳,并且皆能造福于人类那我就不会想到孤独了。”
妹妹:“我想到了死亡。”
闻一多、梁实秋不禁愕异地望向她。
妹妹:“在我看来,天上何止有十日?每一天都有一个新的太阳在东方诞生,在西方死亡。日复一日,无休无止。我觉得我今天所见的太阳,并非昨天那个,也非明天那个。它们互为兄弟姐妹,它们各自的生命只有白天那么短。然而它们的生命是宇宙万物中最伟大的生命。”
闻一多:“老师,您的意思是———每天的太阳,都像一支刚刚点燃的红烛?”
妹妹:“孩子,你的比喻,把我的话表达得更明白了。我喜欢你的比喻,很有诗意。”
梁实秋和闻一多意味深长地互望了一眼……姐姐:“闻,你要记住这样一点,在诗人和画家的心目中,世上万物不但是有生命的,而且,是有性别,有气质,有它们某时某种情况之下的心情的,要用心灵去感觉它们。灵感正是这个意思。你明白我的话么?”
月光下,他们的车返回。
四人高声唱着英文歌曲;一对老姐妹显得像两个少女般快乐。
他们的车消失在山路拐弯处,而歌声久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