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称呼江雨眠呢?一开始,好像是姐姐,也许,还可以叫她妈妈,只是,她叫她最多的,还是“江雨眠”。
安予宁现在都还记得,她被江瑕带着,领到江雨眠面前的那个午后。她和江瑕赶了很久的路,小小的安予宁极为乖巧地坐在江瑕身旁,江瑕一路上都在打电话。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的声音,再仔细听,可以听出女人语气中的不耐烦,而江瑕也越说越来火,直接在车上吼起来——
“还不是怪你喜欢女人!”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知不知道,江雨眠。”
那是掉针都能听见的沉默,安予宁没有循声看去,而是看向窗外,她抱紧了手里的小熊,无数个日夜,在伯母和伯父家,没人理她的时候,她就跟她的小熊说话。
江瑕是个利索又凌人的中年女人,她的眉头总是皱着,这让安予宁见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可江瑕蹲下来对她说,跟她走,再差都比在这刷碗、扫地、看孩子强。
好。安予宁点了点头,江瑕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当着安予宁的面,给了伯母和伯父。
安予宁有些怕她,但她知道,跟着江瑕要比在这里好,她也忘记了自己到底被婶婶和叔叔托付了多少家庭。他们总会给养她的人说,宁宁妈妈长得好看,以后宁宁长大了也是漂亮姑娘,到时候嫁人就好了,本儿就赚回来了。
什么是嫁人,能吃饱饭吗,能穿上暖和的衣服,能不被训斥、打骂吗?去学校,能不被讨厌的同学嘲笑吗?安予宁不知道。
可坐在江瑕身边,她知道,她的存在是为了那个叫江雨眠的女人,江瑕是她的母亲,自己是江瑕“买”给江雨眠的。
那个叫江雨眠喜欢女人,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吗……这是安予宁第一次听到“同性恋”。
安予宁被领到临海,那是她第一次踏足这样繁华的大城市,街道上到处是小汽车,路上的行人都穿得体面,高楼大厦更是数不胜数,道路两旁的树木、灌木她只在图书插画上看过。
她们下车,江瑕反复和她讲:“一会儿见到你姐姐,你就哭着求她养你,听见没?”
安予宁抬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江瑕,江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安予宁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点了头。
江瑕走得很快,瘦小的安予宁跟着她有些勉强,可江瑕也没有停下来等她,只是时不时回头催她。
等她们进了电梯,江瑕却开始紧张的踱步,安予宁觉得她有点奇怪,她既强势又挣扎。
门被打开,安予宁跟着江瑕,小心翼翼踏入这个家,入目是玄关,江瑕没有给她准备拖鞋,安予宁学着江瑕的样子,脱掉鞋子,然后光着脚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入耳是纸张翻动的声响,钥匙挂在墙上清脆的碰撞声,江瑕的身影撤开,安予宁也终于见到了江瑕口中的江雨眠。
冷冬的太阳日,她坐在窗边的轮椅上,低着头正在看书,她留着参差不齐的黑色长发,像是被人剪坏了一样,却很衬她瘦削、郁结的面容,她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阳光照在她身上,那些织线的绒毛好似在发光,淡淡的暖暖的,冲淡她身上的冷冽。
她还很年轻,皮肤贴骨,唇形饱满,却太瘦了些,几乎只剩下嶙峋的骨头,她低头看着书,即便察觉了家里进了人,她也不抬头,不去看。书就摊放在她骨折的双腿上。
“雨眠。”江瑕唤她的名字。
安予宁怔怔盯着她,连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都是——她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么好看的人,连带着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模糊。
这时候,安予宁脑海里有一个很童真也很搞笑的想法,她也可以像江雨眠那样喜欢女人。
安予宁和江雨眠对视了,似乎见过太多人瞧她脸时被惊艳,她长得好,摆在台面,人尽皆知,江雨眠的表情很淡甚至很冷,她只微微瞥她一眼。
“我今天就把话在这说清楚,”江瑕抱臂,语气强硬,“以后你养她,再以后她长大了给你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