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谈话下来,这位看起来莫名亲切的老师,在施莺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攀升至最高点,连带着施莺莺把对她的称呼,都从普通的“你”换成了“您”——日后施莺莺的行事准则,从此时便可见一斑,有礼貌,但不多,而且只给值得尊敬的人:
“还是说,我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
“的确。”谢成芳无奈地叹口气,道,“今天下午来上课的,全校也只有你们两人。他只要略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你住在哪里,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施莺莺谨慎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天后我有一场考试。在考试进行的前五日内,所有考生都是‘受保护’的状态,他就算想杀我,也得看看是他的动作快,还是这个世界的惩罚更快,这也是我让她搬去我那里跟我同住的原因,我可以替她挡刀。”
谢成芳继续无奈道:“不,我不是说你的人身安全,我是说你的精神安全。他虽然不能杀你,但是想要恶心你一下,还不是轻而易举?比如说半夜不穿衣服浑身赤裸地在你家窗外唱情歌,一边遛鸟号称要跟你表白什么的……”
施莺莺果然露出了被恶心到的表情:“呕。”
谢成芳继续道:“等你真的被他恶心到后,精神状态肯定会受影响,连带着数日后的考试也会大失水准。他不必真的动手杀你,只要能影响到你,就可以让考试规则成为替他杀人的刀。”
施莺莺的确没想到过这一点。
她见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书里的变态,却万万没想到,许多变态不仅是这么个用来消遣的平面形象,更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她在现实世界中诚然也被这样追求过,但那时的人们基本都是凭着“我应该这样做”的规则和意识在行动,干什么都淡淡的——这才是真的人淡如菊——也就无从谈起“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男子离婚不成愤怒杀妻”这样,影响极为恶劣的事件。
正在施莺莺苦思冥想,要去哪里找到一个能够保证两人安全,又能够让自己在接下来的五天内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地准备考试的场所之时,谢成芳也适时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如去我那里吧,我可以把你们俩藏起来。”
施莺莺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发现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她是个老师,负责给学生传授知识,教导大家如何通过考试,而按照“一切为考试让路”的原则,随意攻击她的话,下场和惩罚只会比单纯攻击考生同类更惨;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变态能够想到办法躲避惩罚,可这个老师是学校内少有的经常给考生们押题的人,哪怕世界不杀他,激怒的考生们也得把他给生吞活剐了。
而且最关键的因素刚刚也说过了,她是个老师。在借住在她家的这段时间里,就算她不给两人押题,能随便讲点什么跟接下来的考试有关的知识点,也是好的。
如果这是在现实世界里,施莺莺还得考虑一下此人的身家背景等因素,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但是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所有被模拟出来的、能够进入教育机构的NPC,个个根正苗红得,下一秒就能和身边的俩同事手拉手,原地建立党支部。
于是施莺莺立刻便答应了这个提议,和身边的少女一同欢天喜地道:“谢谢老师!”
就这样,两人成功搬入了谢成芳的单身教师宿舍。谢成芳亲自将两人带入客厅,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水,带着她们安置了下来。
别说,这个宿舍的条件真的不错,两室一厅一书房,只要把空置多年的客房打扫打扫,再加两个小姑娘在这里生活,也绝对不成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谢成芳的宿舍里很少见机器人。用她对两人解释过的话来说,就是“不习惯和这些没什么人气儿的家伙待在一起”,因此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就只能她们自己动手了。
谢成芳正在扫地拖地的时候,施莺莺和那个少女也没闲着。她们拎着抹布水桶,把已经蒙尘了的床头柜之类的家具都擦了一遍,还洗烘了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方便等下使用。
好容易打扫完卫生后,施莺莺擦了一把头上的薄汗,只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都有些红了——不是累出来的,是惭愧的。
因为从她的视角看来,自己这半天忙来忙去,除去出了个不完善的主意之外,愣是没真正帮上半点忙,眼下竟然还要继续打扰老师,就更过意不去了:
很难说是“光靠耍耍嘴皮子,就让老师帮忙跑前跑后”这件事不厚道,还是“只出了个主意,没出多少力气,却能跟真正干实事的人一起收获同等的感谢”这件事,更让她不好意思。
正在施莺莺手足无措间,原本还在埋头擦床头柜的谢成芳,突然就开口说话了,对时机把控的精准程度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言便说中施莺莺的心事:
“没事,别担心,也不用不好意思。”
“你才多大呀?老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当然应该负责教导你们、帮助你们了,要不可真白吃了这些年的饭。”
施莺莺救回来的那位少女,已经去隔壁书房开始整理今天白天听的课了,只有施莺莺和谢成芳在房间里轻声交谈。
客房因为长期空置,也没怎么检修,所以灯光略微有些昏暗,却也因此而变得格外温馨。空气中弥漫着轻盈的水汽,与一点若隐若现的洗涤剂清香。放眼望去,木质家具闪动着温润的光芒,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们为了避免打扰到书房里的少女,而特意压低了的声音与心意,更加温柔。
如果除去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与已经在这些规则下丧生的无数人,那么这幅画面实在再好不过,是一副很标准的母女夜谈交心的温馨场面。
问题是,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数日后又有一场考试摆在她们面前,母女二人又相见不相识,如此种种,还真算不上什么温馨和平。
但至少在这一刻,流淌在空气中的温情做不得假。在今日之前,施莺莺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位,能温情又认真地,对自己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的长辈。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含有莫名的安抚之意,还真让施莺莺惶恐又担忧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平复下来了:
“谁不是在犯错和摸索中跌跌撞撞长大的呢?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呢?那就不是人了,连机器和程序都要时不时出个bug呢。”
“只要你的这段路,能在走得尽量轻松一点的同时,把应该学到的东西都学到,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在谢成芳的安抚声中,施莺莺终于放松了些许,将自己的真心话喃喃吐露:“……我真的有好多事情都没考虑到。谢天谢地,幸好这次有老师帮忙,我们才没有失败,可以后呢?果然不能冲动行事,以后我一定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再动手。”
谢成芳闻言,从手上的清扫工作中抽出注意力,对施莺莺满含鼓励与宽慰之情地一笑:“你有这个想法当然很好,我全力支持。以后只要我还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我给你兜底。”
施莺莺高兴道:“谢谢老师!真的太感谢了,要是没有您的帮忙,我们今天的行程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
谢成芳依然在低头擦那个床头柜,就好像原本空无一物的床头柜上突然长出了蘑菇似的,只温声道:“这有什么?好孩子就是应该得到奖励的。”
按照正常人的社交逻辑来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基本上就是说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谢成芳却还在尽心尽力地擦那个柜子,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施莺莺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试图委婉提醒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