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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中灯火昏暗,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王旭低头看着互相依偎的二人,突然想起了远在京师的妻子儿女,想起了数年前离家之时,妻子默然不舍的目光。
少年时情意绵绵,也曾手牵手提着灯笼走过喧闹繁华的夜市;青年时得一双龙凤儿女,却差一点要去了妻子的性命,他心中后怕不已,含着眼泪擦拭着妻子面上的汗水;人到中年,战事频繁,聚少离多,爱意不再轻易出口,思念都掩埋在了国仇家恨中。
什么时候能够重逢,温暖地依偎在一起,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安宁地睡去呢?
他这样坚毅如山的猛将,也忍不住眼中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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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监牢有监牢的规矩,任由张叁睡在这里终究不好。王旭轻手轻脚地,弯下腰去想摇醒张叁,却感觉到了一道视线,停下动作。
张叁实在疲累,睡得深沉。但是李肆却被惊醒了,正抬头看他。
李肆睡得满脸迷懵,瞳仁是一片纯粹的黑亮,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昨日带着张叁来看过他的王大哥,王大哥昨日还叮嘱狱守不要虐待他、给足他三餐。
他不知道王大哥是来逮张叁的,还以为王大哥又来看望关心他,于是安静地眨了眨眼睛,抿着唇露出了一个青涩又感恩的笑容。
王大哥:“!!!”
少年人眉目俊秀,五官虽然已经长开,但却有种未曾脱去的干净稚气。王旭离家时,一双儿女不过总角之年,若再长几岁,想必也是这般青涩模样了。
(注:总角,大约八岁至十四岁。)
王旭如遭雷击,僵硬地直起身,朝李肆摆摆手示意“你继续睡”,飞快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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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张叁睁眼醒来,小心翼翼地收走了整条被褥,没有吵醒熟睡的李肆;又将地上自己睡出的土灰印迹用鞋底抹平,掩盖掉潜进来睡过一夜的痕迹。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团抱着被褥,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仍在昏睡的两位狱守,踮着脚往地牢外走去,自以为天衣无缝,这便要重新遛回城北军营。
刚出地牢,熹微晨光之下,王旭如一座大山,巍峨地立在门外。他换了一身干净战袍,精神抖擞,盘着雄壮双臂,双目炯炯地瞪视着张叁。
张叁:“……”
他心虚地把脸躲到被褥后面,自知理亏,但仍能狡辩:“我就来看一眼,没有放跑他。”
王旭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蔑他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便一把扯走了被褥,夹在自己臂膀下,摸出包在干荷叶里的两个蒸饼,塞进张叁手里:“拿去给他。”
又摸出一个干荷叶包,打开是一小撮甘蔗糖霜:“找府衙厨子要的,蘸饼好吃,也给他。”
煊国制糖技术发达,甘蔗糖又常见又价格低廉,寻常百姓家也能吃得起,但在战时却十分难寻,军中更是罕见。王旭一双持刀杀敌的大手捧着那一小撮糖霜,怕风吹散了,给张叁看了看便小心地包紧,也塞进张叁手里。
张叁:“???”
他怀疑王旭昨夜梦中被小马蹄子踹了脑袋:“哥,没见过你对我这么好。”
请小兄弟吃糖,请大兄弟吃拳头。
王旭要不是夹着被褥,还想再喂他俩拳头:“你也配!你个孬货!为了进牢子睡一觉,打晕四个人,人家招惹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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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军只攻了一日,铩羽而归,第二日并没有卷土重来。
仗打到这一步,双方都已意识到,这座城固若金汤,靠打是打不下来的。像这样的攻防之战,除了互相消耗人力物力之外,只是做做样子的威慑——枭进不了城,煊出不了城——双方拼的并不是武力,而是时间。
只要将把这座城困住,等时间过去。等煊北的其他城池一一陷落,等来援的煊军被各个击破,等煊国本就稀缺的精锐军队逐渐耗尽,等魁原城囤积的物资、粮食终将一空。
这便只是一座孤立无援、坐以待毙、唾手可得的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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