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魂则独自垂眸寡默了一会儿,才静静开口:“‘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人死后,其实不是人人都能变成鬼的,只有刚好死在凶地吉地,或葬到凶穴吉穴上,或葬地有宝物、或死在煞日,或下葬时日不对等等,才会有可能借势成鬼。那阿珠死在石屋里,石屋正好冲着河水,机缘巧合之下形成了特殊的水煞局,因此她才能借势成鬼,但因年数不久,她如今还只是鬼,并未成聻,力量也只比常人略大些许而已,所以它们只能利用鬼气与活人接触,缠得活人病衰而死,但这需要数年才行,再不然,就像你昨夜里所见到的那样,以鬼术蒙你双眼,吓破你的心胆,让你身上的人火灭掉,让你以为看见了有东西拖你溺水,所以阿珠虽想缠着阿虎他们报复她爹,但因胡大田的心胆比常人要壮,他守着阿虎他们,让阿珠一时不好下手,才去找了阿福。”
魏姻惊讶地听着。
“这么说,昨夜里其实并无什么漩涡拖我入水,而是我被阿珠吓到了,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是我自己在往水底……?”
“嗯。”陆魂继续说:“你的平安符是圣上所赐,当今圣上一生励精图治,曾经又多次征战北虏安邦定国,身上有杀气也有功德,所以能够屏除一般的鬼术,让鬼也不敢近身,你昨夜救了阿福,想来阿珠已经对你生了怨,所以你最好一直戴着,连……”
说到这,声音又忽然生生止住了。
“连什么?”
她支起耳朵正听得起劲,却不见他说下去。
魏姻好奇回头,就见他站在后面不动了,不知道怎么了,有伞挡着脸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她于是想也不想地弯下腰,仰头朝他遮在伞下的脸看去。
这个过分苍白的少年鬼的俊脸上,微微泛红,似在斟酌着什么。
“连沐身的时候……也别取下来。”
猝不及防她这样弯腰看他,少年清秀眉眼微怔,然后猛地将伞重重往下一倾,遮住了脸。
?
魏姻好一阵,莫名其妙。
这鬼,还是跟生前一样的古怪。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贺府大门前,魏姻看着门前的那两个铜环,差点眼泪都要出来了。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陆魂目光也跟着她一样落在贺府门上,默然片刻,才道:“进去吧。”
魏姻回头看他,晨曦还未出来,薄白的日光照在他的伞上,她看不到他伞下的脸,但隐约能感觉到他那阴郁的目光似在看着她,魏姻望着望着,眼前撑伞的十六岁少年消失不见,变成了那个常每日都很早来到学堂,坐在书案前,一边低头翻着书,一边啃着冷馍凉水的年幼学生。
陆魂十六岁中举,前途无量,可他却在中举那晚放火烧了菩萨庙,又把自己吊死在里面。
大家都说他得了疯病,或者是被菩萨庙里的鬼怪给迷了心。
可他看着完全不像是疯癫的模样……
那当年,他究竟为什么想不开?
恰在此时,贺府闭合的大门吱嘎着从里面被人推开。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出来寻魏姻的贺文卿,洞房过后,他将昨日的绯红新郎喜服已经换了下来,头上红玉冠也换成了平常的冠束。
看到魏姻就站在门口,贺文卿怔住:“你大早上去了哪儿,怎么独自出门了,我方才在府里找你许久……你身上怎么了?”
他很快注意到了她狼狈一身。
魏姻望了望自己,皱巴巴又沾泥的衣裳和鞋袜,没有料到贺文卿会突然出现,颇有些猝不及防,她偷偷用余光瞄了眼陆魂,不知该如何跟他提昨夜的那些诡异的事,即使说了,贺文卿恐怕还是不会信,他们夫妇向来就不是能和对方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扯了个借口:“本想出去走走,不成想摔在了泥坑里……”
贺文卿皱眉,下意识想将那句“你是贺家长媳,要知道自己身份,怎能随意出门”的话说出来,但想到她这几日都不高兴,便忍耐了下去。
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你日后出门,要带两个人。”
“晓得了,郎君。”
贺文卿这才注意到,魏姻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极年轻的人,对方的身量几乎和他的差不多,可奇怪的是,此刻无雨无日头,他却撑着一把灰青青的伞,远远望着,便隐隐感到几分无来由的阴冷。
这年轻人,竟是和魏姻一起回来的,贺文卿眼睛微眯。
“这是?你们……”
陆魂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那。
陆魂没有隐去身形,不防让贺文卿撞到了,魏姻愣了好一下,一时不知怎么该跟贺文卿解释。
总不能说,这位就是当年死去的举子陆魂吧?
那贺文卿一定又会骂她荒唐了。
贺文卿这人向来是不好搪塞过去的,魏姻想了想,只得道:“郎君,这是妾身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