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奇离开江陵,已有大半个月光景。
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林景如每日依旧准时点卯,不曾懈怠分毫。
自那档案书册整理完毕,她刻意隔了几日,方才回到值房当值,以免显得过于急切,落人口实。
偌大的值房之中,气氛依旧微妙。
除了冯书吏和昔日找她修缮古籍的王书吏,尚且正常交谈外,其余人等,脸上虽堆着和善笑意,但不经意间,眼底的轻视和打量,仍旧清晰可见。
林景如只作不知,目光掠过那些浮于表面的客套,径直走向值房最里侧那个无人愿沾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张积了薄灰的书案。
她取来布巾,细细擦拭干净,将自己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旋即从架阁库借来的典籍中抽出一卷,静心看了起来。
当值之时,她只做分内之事,无事便埋首书卷,极少与人攀谈,将自己活成了一幅沉默的背景。
王书吏此前与她认识多年,知她秉性,见怪不怪。倒是值房中有暗中看不惯她的人,则时不时在背后嗤笑几声。
像是要看看她究竟有何才能,能让知府为她破例。
好在大家尚且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并未起什么冲突。
十余日后,温奇风尘仆仆而归。
连月奔波,归家后亦是疲惫不堪,足足休整了两日,方才重返衙门。
先是召见知州等一众属官,细询他离任期间江陵诸事,待到第二日,方传唤衙门内诸位典吏问话。
林景如资历尚浅,入职不足一月,自是无缘此类场合。
待典吏回来后,已然是大半日过去了。
林景如正将案面上的典籍收在一旁,预计下值前还回去,顺便将准备呈递给温奇的策论整理出来,时刻等待时机交予对方。
只是还不等她去找人,便见典吏回来后,直直走到她案前,言道知府传见。
林景如心中微动,面色却沉静如常。
起身道了谢,自木匣中取出那叠早已斟酌再三的纸笺,抚平并不存在的折痕,稳步朝正房行去。
通报后踏入房内,温奇刚将手中一份折子搁下。
与离前相比,他肤色略深了些许,眉宇间带着旅途劳顿的痕迹,精神却依旧矍铄。
见林景如行礼,他只随意指了指下首一张黄花梨圈椅,示意她坐。
“如何?在衙门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温奇像是随口一问,他端起下人新换的热茶,轻啜一口。
一开口,便如长辈问话般,言语温和,与公堂之上那位明断秋毫、不怒自威的知府大人判若两人。
这些年,林景如不是没见过温奇在官场上判案如神、不怒而威的模样,正因如此,温奇待她亲和,她反倒时感意外。
总不能因她是是温兆南的好友便另眼相待吧?
不过好在她心中明白,无论因何缘故,她只需保持应有的敬重即可,时刻提醒自己,万不可逾越。
“多谢大人挂心,这段时日,同僚们皆十分照应小人。”她拱了拱手,眸子落在对方绯红官袍的衣角,声音平稳无波。
值房那些人若有若无的审视,在她脑海中飞快划过,快的让人抓不住。
那些人,那些事,便如同架阁库里未能扫净的尘埃,或许呛人,却遮蔽不了她真正想看的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