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均听着,心中那点悬着的忧虑,终是落定了几分。
他深知自己这个学生,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一旦认准了路,绝非旁人三言两语能劝回。
今日他本是出门访友,途中见衙役四处张榜,还道是缉拿要犯的告示,令人上前打听,才知竟是这般石破天惊的内容。
他立于榜前,将那篇措辞平实却字字惊雷的布告细细读完,无论是文风还是笔迹,都太过熟悉。
林景如在书院数年,一手端正中隐见风骨的字,他岂会不识?
在榜前默立片刻,他便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径直来了这盛兴街。起初只是想亲眼看看此地的情形,是否真如布告所言,具备改造的基础。
本打算略作查看后,便着人去寻林景如来,好好谈上一谈,不想会在此遇见。
他私心里,终究是希望这个聪慧坚毅的学生能走一条更“稳妥”的青云路,但她的出身,注定无法让她路途坦荡。
走到这一步,岑文均早在此前给京城送折子时,便有此预料,只是未料到她动作如此之快。
这份胆魄与行动力,让他意外之余,更添担忧——怕她思虑不周,触动太多利益,反伤自身。
作为师长,他自觉有责任来敲打提醒一番。
如今见她心中早有成算,甚至已考虑到利益平衡与制度防范,他心底那块石头,才算真正落地。
他心绪的复杂,并非源于她选择以此等方式为女子谋出路——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而是惊异于她年纪轻轻,思虑竟还能如此周详深远,将各方可能的态度与反应都纳入了谋划。
岑文均暗自点了点头。
说不欣慰是假的,寒门学子欲出头,本就需付出更多,心思缜密些并非过错。只要不行差踏错,亦不悖正道,为百姓谋福祉,何错之有?
“你既已思虑至此,老夫便不再多言了。”
岑文均看着眼前目光清亮坚定的“少年”,仿佛与昔日书院中那个与自己争辩的学子身影重叠。
林景如今日这番话,不仅是陈述计划,更是在向他表明:即便身处衙门,周旋于实务,她依然是那个初心未改的林景如。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想凭自身才学,为母亲、妹妹与自己在这世道争一份不必困守内宅的自由生活。
那么如今,当机会摆在眼前,她想的已不止于此。
她希望,能借此契机,为更多同样被困于“四方天”内、仰人鼻息的女子,推开一扇窗,指出一条或许艰难,但始终存在的路。
有此良机,为何不竭力一搏?
所以,即便山长今日严词斥责,这条路,她也决意要走下去。
但她唯一害怕的,是自己会因此被驱逐出书院。
麓山书院百年声誉,数不尽的名臣,是她如今身份的根基,也是她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重要依凭之一。
若被书院驱逐,周遭府县、书院,怕再无一人敢收留她。
届时,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然而此刻,山长面色虽依旧严肃,却无半分斥责之意,那严肃之下,甚至还夹杂着隐隐的担忧与欣慰。
方才有意压制的恐惧,此刻在刹那间消散。
岑文均淡淡瞥了她一眼,想到她离开书院这段时日的作为,脸上严苛的线条难得地柔和了半分,缓声道: